裴知远听罢,“如此看来,窦英章的死,应该与潘有芳脱不了干系。” 夜已深,煨着羊肉汤的炉火也烧尽了。 裴知远起身告辞,但走到门口,他回过头,看见孟云献坐在那片昏黄的烛火里,窝在椅子里,一点儿没有平日里的精气神。 他喉咙发涩,“孟公,只要找到窦英章的妻小,文端公主府的案子,一定能按死潘有芳,咱们,就先放下玉节将军的案子吧。” “如今咱们已经让葛让葛大人取代刘廷之坐上了枢密副使的位置,苗太尉也已经知道他亲弟弟苗天宁的真正死因,您不是也说么?嘉王殿下如今也大不一样了,咱们这些人在一块儿,总有那么一日的,您……别伤神。” “那要花上多少时间啊,敏行。” 大约是酒饮得有些多,近来的事一桩又一桩压得孟云献心肺生疼,“我等得了,你等得了,可是蒋先明和被关在夤夜司里的那六十余人,却等不了了……” “还有贺童。” 孟云献呼吸都有些难受,“他在御史台里打了讯问他的人,他不许自己说他老师的不好,也不许旁人张口侮辱他的老师,好好的一个翰林学士,如今也下了御史台的大狱。” “那是崇之的学生。” “您得等,” 裴知远眼中泛酸,“敏行也会陪着您等。” 孟云献却扯唇,“敏行,还是用你从前那一套吧,在官家面前,你得明哲保身,不要跟我站得太近。” “孟公!” 裴知远一手扶着门框,他胸膛起伏,翻涌的情绪被他压了又压,“我从前那般处事,是为了等您回来,如今您回来了,我就是拼却这官身不要,也要与您站在一处。” “孟公,咱们好好活,为了他们,为了新政,算敏行求您。” 夜雪纷纷。 裴知远离开后,孟云献一个人到了书房里坐着,房中没有点灯,他也没让内知来点,就在这片黑暗里,一直坐着。 风雪拍窗,呼啸不止。 忽的, 外面响起很轻的步履声,暖黄的光在棂窗上铺开浅浅的一层,孟云献后知后觉,抬起头来。 诡异的是,窗外只有灯影,并无人影。 “……谁?” 孟云献看向那扇窗,灯影没有移动。 他心中怪异,正欲起身,却听“吱呀”一声,房门被一阵凛风吹开,随之铺陈而来的暖黄光影照亮一片被风裹入门来的鹅毛雪花。 门外,立着一个人。 淡青色的衣摆,洁白严整的衣襟,冷风吹得他腰间的丝绦荡来荡去,他的身形宛如生在严寒里的松柏,挺拔,端正。 淡淡的寒雾缭绕。 孟云献双目大睁,死死地盯住那张脸。 苍白,秀整。 “孟相公。” 徐鹤雪看着他,人间十六年,将这位曾在四十余岁官至副相的孟相公变得老了许多。 这一声,几乎令孟云献浑身一震。 他认得出这个人。 即便过去了十六年。 即便,这个人十四岁便离京,从那以后,他们没有再见过一面。 那一年,永安河畔,谢春亭中,是他与这个少年最后一面。 他也还是认得出他的模样。 还是个少年。 比十四岁时更高,也褪去了那时的稚嫩,身姿挺拔,手中不握剑,像个温文的读书人。 “子凌……” 孟云献唇颤,齿关相触,他声音都是抖的。 他猛地站起身,还没绕过书案,就见徐鹤雪走进来,门外拂来的风仿佛更为阴寒。 徐鹤雪手中提着琉璃灯,一如少年时那般,站在孟云献的面前,俯身,作揖,以身为一个人时的周全礼数来尊敬这位长者。 “真的,是子凌吗?” 孟云献双手撑在书案上,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在梦中。 “是。” 徐鹤雪站直身体,“当年您劝我的老师放我离京,我还没有谢过您。” 孟云献撑在案上的指节蜷握,他不住地摇头,“不,子凌,我无数次后悔,我不该劝崇之,我不该让他放你到边关去……” “您万莫为我伤怀。” 徐鹤雪返还阳世,不愿见故人旧友,除了因为幽都的法度以外,还因为他怕自己会让已经快要走出十六年前那桩事的人,再度因为他这个人而伤神难过,“我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就如同您与老师,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