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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雨季【下】


 程濡洱觉得周熠的提醒有道理,秘密筛一遍保镖的人选,再把最后几个备选喊到病房。有几个打架厉害的,看着像楞木头,程濡洱不打算找个短期保镖捱过这一阵,他需要自己的心腹。

    于是删了一个又一个,终于轮到蒋裕生走进来。

    “重本毕业,英语六级?”程濡洱意外地停住,抬头多看了蒋裕生一眼。

    “是的,符合蔚海的招聘标准。”蒋裕生咧嘴一笑。

    如此便把蒋裕生留下,他高兴地连说三声“谢谢”。

    “谢谢程总!”

    “不要喊我程总。”程濡洱身形落寞,“喊我程先生或者老板,都可以。”

    在程濡洱心里,“程总”是留给程荔的,他只不过是被迫上阵,守护她几十年功绩的孩子。

    一切都准备妥当,程濡洱难得又把自己收拾得很正式,带着蒋裕生往南边去。

    约好见面的日子,已经是完全的夏天。汽车从机场驶出,穿梭于成片化不开的绿,飞过的树叶和水潭,都洒着金灿灿的光。他听见蝉鸣,或短或长,裹在夏日的风里,生机勃勃吹进来。

    很久没有这样美好的日子,程濡洱心情舒畅,他的脸上没有任何遮挡,他决定在今天与她正式相识。

    “程先生你看,这里竟然有这种大鸟。”坐在副驾的裕生手指窗外。

    远处一堆烂尾楼盘里,飞出两只白色的鸟。

    程濡洱只看到两颗飞速滑过的白点,汽车速度很快,他并没有看清那是什么鸟。

    也不重要,他是来找自己的糖。

    车停在老地方,程濡洱提前放下车窗,希望能让她第一眼看到。

    水杉林的缝隙漏下细碎光斑,随风在他眼底摇晃。他就这么等,等了一个天黑,又一个天黑,女孩没有来。

    一个星期后,程濡洱确认,这次轮到她失约了,而他没有她的任何信息。

    年龄、姓名、家庭住址,他对她一无所知。

    意识到要去找她时,程濡洱忽然无从下手。唐莺离世后,为了尊重顾客隐私,培训班老板把唐莺的学生名单销毁。这栋楼里每年成百上千个孩子,没有人会注意到其中某个班级里,两年前就结束课程的女孩。

    蔚海的生意遍布全国,但程濡洱在这里终究是外地人,他找得很笨拙,赞助了附近几大院校的戏曲表演专业,只为看一眼学生名单。

    没有那两个发音的字。他已经找无可找,碰运气般看了一场又一场昆曲,找演员的名字,找舞台上那双熟悉的眼睛。

    世界太大,程濡洱不知道何时才能碰上她。程濡洱在乎的人不多,又顷刻间全部失去。寻找她成了执念,成了堵在他喉头没咽下的,最后一口气力。

    一枚护身符和一颗蓝色糖纸的水果糖,是他们之间最后的联系。

    他不知道,他等的女孩休学一年,已经搬离这座城市。他更不知道,其实他险些遇见她,就在两只白色的鸟飞出的地方。

    天气特别好,好得让人头晕目眩。初夏的太阳不似盛夏,此时的阳光是滚烫且温柔的。芝华从家里出发,带上早就选好的花束,不想花在路上被太阳晒蔫,贪凉从市民公园的绿道穿过。

    这里人烟稀少,尤其在夏日午后。芝华已经听到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却没有防备。

    绿道即将走完,林荫和阳光割开一条分界线,芝华的一只脚几乎已经踏进太阳下。

    一方白帕子忽然捂上来,按得她骨头都要碎开,熏人的气味源源不断灌进她的口鼻,她看着自己的一双脚,绵软无力地瘫直,被往后一直拖,离阳光越来越远。

    后面的一段时间,芝华意识混沌,时而能听见外界声音,时而像沉入海底,耳内轰隆隆的鸣叫。

    四肢刮到粗糙的水泥面,快门咔嚓声和飞鸟振翅声混乱涌进来,她试图睁开眼,试图爬起来,可身体已然不受大脑管控。

    她在一片绝望的黑暗里,哭喊都没有声音,感觉到自己的衣服被剥下,越来越多皮肤刮蹭在水泥地面上,沙砾扎进她的身体,一颗颗细小的血珠往外渗。

    空气震颤了几秒,她清晰地听到,自己被撕裂的声音。

    她是绿道上碎开的那捧花,她是手边破成条状的衣服,她是猛然能睁眼的刹那,悬在烂尾楼上方的,中间裂出空洞的废弃玻璃窗。

    程濡洱和梁芝华,失去了他们在乎的所有。

    最后一个雨季,宣告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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