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听话老实的模样,比寻常九岁男孩讨人喜欢多了。 朱通只听说自己营里过去都是读书做官人家,只会酸文,哪懂这些庶务?可他实在不识字又不会账目,便狐疑打量卓思衡两眼,半信半疑道:“你行?你行你去看看,不行别瞎翻乱看,给我规矩放回去!” 卓思衡满心期待打开记簿,以为等待自己的至少是个全国卷倒数第二道大题,结果却只看到一个朴素的加减法。 这种大材小用行为着实令他失望。 但他很快发现,怪不得朱通为此事心烦,这簿册里的记载琐碎的不行,盖因伙营不是按照每日每人头给份例的炊饼汤羹,而是先以月计将一月营内的支出全列出来,每日再领多少抹去多少。 老弱妇孺在极北的严冬都是隔三差五生病,若是有人病了没来,吃食便能剩下,因为按规矩领食也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点卯,方便查看是否有罪户逃亡,除非那种极其严重由营医大夫批了条的重患才能带回家用食。这样一来,若是有些日子少人来领,那便在月末几日多填些,月初发多少算多少,将账做平,概不回折,而多下来的那些就各自填各自营里管事的口袋,虽然只是蝇头小利,但雁过拔下的毛也能集腋成裘。 这样一来就苦了下面算账点卯的,还得每日算好均摊和对上前面的空额,朱通大字不识,即便会简单日常的心算,怕是也没那个耐性自己一笔笔添画找补。 粗略往前瞧瞧,这个月似乎没什么需要填补的地方,于是他便只将今日的算了,眨眼的功夫,人头和菜食数就已清点完毕,卓思衡将记簿递给朱通说道:“五十三个炊饼五十三人领讫,汤羹每人一溢,都已点卯,多出的两个没算,还有半个月到月末再补也不迟。汤羹昨日的也没填好,许是张文书病急没顾上,我也补上了。哦对,今日是旬末,册子里旬末计数的地方空着,我也给填好了,这一旬共是五百……” “停停停!你跟念经似的!”朱通耳朵里像有十七八只蚊子乱哼,赶紧叫卓思衡停下来,换了个目光打量他两眼又道,“你是卓家那个老大吧?” “是我。” “我一会儿去跟伙营对数,要是对不上,有出入的就从你饭食里省出来补!” 旁边已有尚未离去的老人流露出畏惧神色,但卓思衡却十分自若道:“如果错了是当然是要领罚的。” “对了也没有赏!”朱通冷哼一声。 然而第二日去领饭时,朱通心情便好多了,虽然还是说话没有好气,却让卓思衡在一旁做原本张文书的差事,忙完又多给了慧衡和慈衡各半个炊饼。还吩咐他吃完饭去领笔墨纸册,这两日入春会有粗衣按人头发给每家每户,朱通要卓思衡帮忙先算好人头,明日交上来他再去领。 于是夜晚,卓思衡便带了从营物库领来的文房四宝回家。 卓衍与宋良玉见了问得原因,都赞叹起儿子的胆大心细和算账天赋,卓衍更是颇为欣慰道:“听说张文书从前也是落罪之人,后来营里缺人,他又通书写计算,便当了个小事务,如今也算平安温饱到老。若是咱们思衡有这个能耐,将来必然也能少挨些苦累,三个小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这里既有纸笔,不如爹娘教我们几个写写字吧!”卓思衡耳朵里没听进父亲的期许,满心都是好奇和跃跃欲试。 他原本听朱通说要算粗衣的账数,便觉得有这个机会弄点笔和纸回来,总是口头背书还是差点意思。于是才应承揽下这个活,见父母都是开心,他便也不觉得要晚上算账多辛苦。反正这账最多到乘法,简单极了。 说起来这文房四宝的质量实在很差,想必比当年卓家全盛之时常用得那些没法比,笔毫叉须,墨开不匀里面又是结块,纸色钝黄,内里尚有纤维,极为粗糙。但卓衍写得极为认真一气呵成,卓思衡看去是两个拳头大的字“团圆”。他不懂书法,来到这里也没机会碰到笔墨学习,然而这两个字即便是他也看得出是端正的楷书,力道汹涌却不外溢,筋骨极正。 “爹的字真好看!”卓思衡的赞赏十分朴素真诚。 卓衍难得握笔,又被儿子这样夸了一通,心情好极,笑着说道:“你娘亲的字那才叫闺阁一绝,润盈张弛洒脱意兴,我的字怕是都不如许多。” 同样是三年没握笔,宋良玉也有点技痒,便道:“也快让我也来写一写。” 她提笔飞快,在“团圆”下又写了“冬去春来”四小字,卓思衡作为外行继续看热闹,然而只看便知这字是下过功夫的,笔画舒展间架稳当,然而大概是太久没写的缘故,许多地方断续之间少了力度,但也无伤大雅。 “可是丑了太多了!”宋良玉又是笑又是叹,忍不住轻捶卓衍一下,“都怪你在孩子面前胡吹,倒让我露了怯。” “不丑,这字便是殿试上写答策论都够用了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