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简单的行李,连唯一的随从陈榕都派去接陆恢的母亲,于是卧室里要什么没什么,光秃秃的床板睡了一夜。 第二日晨起天还没亮,卓思衡就被唤醒。仿佛回到当年在考场睡硬板的峥嵘岁月,浑身每块肌肉都在用疼痛来严正抗议,转动一下脖子都忍不住龇牙咧嘴。 死去的应考记忆开始疯狂攻击他。 整个宅子就他和陆恢两个人和一个看门的大爷,卓思衡忽然怀念起当年何孟春迎接他的架势来。 陆恢当然也是睡得不踏实。 他一面牵挂尚在路上的母亲,一面担忧本地学事司和卓思衡面临的困难,辗转反侧深夜才入睡。虽说在驿站值夜条件也是艰苦,但都比这强多了,起床时他肩膀都好似被石头砸过,看看日色也知自己起迟了,急忙洗漱出门,却在路过一个小厅时听到里面的响动,闻到一阵诡异的香气。 不对,这宅子也没什么其他人啊? 他正要查看,却见小厅半掩的门忽然开了,卓思衡站在里面笑盈盈道:“游余,来用早饭。” 陆恢愣住了。 卓思衡此时穿着便衫,袖口挽到胳膊肘,脖子上挂着旧色的厨罩,手里握着一柄莲蓬大小的汤勺。 这个形象实在震撼,以至于陆恢半晌才回过神,茫然无措朝厅内走。 见到里面情景,他更是错愕到无以复加:厅内几乎没有任何陈设,一张旧桌子摆在当中,也没有个桌罩,桌腿似乎短了一截,下面垫着两本书,看样子是昨天卓大人从学事司衙门拿回来的名册和账本,两个椅子一看便不是成套,一个是藤墩,一个是书房里的靠背椅,肯定是临时凑起来摆在桌前。 但这些都不如桌上五菜一汤来得震撼。 其中四道是冒着气的热菜,烫碗里躺着安静滚圆的可爱鱼丸,上面飘着青绿的荇菜,鲜香气味扑鼻而来;旁边摆着的是一道清炒芥蓝,些许莹白蒜末夹杂在被切作等长的菜叶当中;还有一盘炸至金黄只看便知酥脆的五条手掌长不知名小鱼;以及一道油笋鸡丝……冷菜则是一份瑾州常见的咸蛋黄甜豆。 陆恢傻傻站在原地,只见卓思衡又端进来一小砂锅白粥,撂下后摸了摸耳朵,朝他笑道:“永明城真是热闹,咱们住得离小码头近,我去那边转了转,这鱼不知道是什么,可好便宜,新鲜的一文钱一条!其他山菜也是都是新鲜采摘,就是米比咱们在安化郡贵了点,倒也还算可以。对了,你喝粥还是吃包子?你们南方人是叫馒头包子的吧?” 他又不知道从哪处端出个小竹屉,盖好了白色细麻布,上面有三四个拳头大小的馒头正冒着热气:“我们北方做粥都是大锅闷熟,我也是头一次用砂锅煮粥,火候不好掌握,所以不一定软糯,你尝尝味道?诶?你站着干嘛?快坐下,吃完还得去衙门,今天要忙的事可多了。” 陆恢扶着桌子才勉强坐下,除了听说自己身世那天,这是他人生中最惊讶震撼的一个早晨。 “大人……都是你做的?” 卓思衡正美滋滋热情得给他自砂锅往碗里盛粥,头也不抬道:“当然不是,馒头和甜豆是买的,早晨这里好热闹,卖这些吃食的小贩挑着挑子自宅子后门长街经过叫卖,我听了就饿了,出去买了点。” “剩下都是?” 卓思衡点头,将粥碗放在陆恢面前,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尝尝我这个土生土长北方人做得南方菜怎么样?” 面对贤惠温婉的上司,陆恢脑海一片空白,下意识说道:“在下有罪,居然让大人入庖厨来给我做早餐,实在是不该……” “我习惯的。”卓思衡笑着打断他,“游余你家里只有你一个孩子是吧?” 陆恢点点头。 “我家里有三个弟弟妹妹,父母去得早,从来都是我做饭的,早就习惯了,要真是遵循君子远庖厨那套,那我一家人难道去喝西北风?”卓思衡见他局促不安的样子便觉得好笑,“咱们大的原则不亏不折,小地方上让自己和家人舒服一点也不算什么有伤德行的劣迹,填饱肚子可是顶要紧的事,快吃吧。” 陆恢听完觉得果然是自己局限了,可要他接受卓思衡眼前的形象,也确实需要点时间消化。但的确,今日事多,还是早些吃完再论其他,陆恢于是终于提筷夹菜,尝了尝卓思衡的手艺,眼睛睁得更圆更亮了。 卓思衡对自己厨艺还是很有自信的,看着陆恢的惊愕和震撼,他忍不住摇头笑笑,心想自己这还是到安化郡任上后太久没有做饭厨艺大打折扣,要是当年在朔州的巅峰时期,那可是慈衡到了饭点就抱着碗蹲在灶台前的希冀与期盼啊…… 看着陆恢从震撼转至闷头干饭,卓思衡忽然很想家中的妹妹弟弟,他已经两年没有回家了,怕是在瑾州又要任上三年,待到回家,只怕慧衡的书已经编完,悉衡可以去考科举了…… 时间为什么过得这么快又这么慢呢? 感慨之余再去添粥夹菜,发现粥已经都被陆恢吃得干干净净,卓思衡心道果然还是个小孩子,于是便盛汤啃馒头吃了起来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