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树洞素日里被树荫遮蔽得很严实,大概是刚刚的风太大,将树洞口吹散,一只纸鹤从里头飞了出来。 纸鹤是从树洞里飞出来的。 顾白婴微微凝眸。 姑逢山上,有纸鹤做的传音符,可以帮忙传话。可这会发光的绿色纸鹤,看起来并不是传音符,停在他掌中,如一只栖息的萤火。 纸鹤的翅膀上,似乎有字。 他顿了顿,猜到了些什么,伸手将纸鹤拆开了。 绿色的纸鹤变成了一张四四方方的纸条,上头写着字。 “十月初八,今日搬到了明秀院,饭菜还不错,宗门里的床真软。” 顾白婴一愣。 这纸鹤上的字迹实在算不得好看,一眼就很熟悉,那是簪星的字迹。 玄凌子对簪星万事满意,唯有一事上颇有遗憾,那就是簪星的字迹还不如她画符看起来优美。倒也不能说丑,只是她提笔的姿势总是格外生涩,仿佛过去些年从不曾写过字一般。玄凌子好面子,总想让簪星将字练得好看些,常寻了字帖给她,簪星从来不用。 她也不大喜欢写东西,是以簪星离开后,明秀院里,再也找不到她曾留下过的痕迹。 而今,顾白婴却在这里,在这被藏起来的树洞中,窥见了纸鹤记下的心情。 手中银枪如银色的风,掠过那道密影中的树洞。 一只又一只的纸鹤摇摇晃晃地飞了下来。 “十月十五,今日和田师兄比划,乾阳斧把我的棍子砍了条裂缝,别是坏了吧。” “十月二十,今日被月琴师叔教训了,她好凶。” “牧师兄居然送了孟师姐一盒好难看的胭脂,孟师姐没有生气,孟师姐心胸真是宽广。” “弥弥这几天又胖了三钱,可怕。” “门冬的莲花发髻真好看,想学,不知是谁给他扎的,月光师伯么?” “修炼真的好苦,我不想学了。” “修仙真有意思,我明日要多练两个时辰。” “这个月灵石又提前花光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变有钱?” “脸上的伤疤还没好,四师叔好像在骗我。” “今天读了藏书阁里的书《了不起的都州人》,很有感触,有朝一日想游遍都州,不知有没有这个机会。” “最近饭菜都不错,不过希望明日饭堂里别做小葱拌面了,真的不喜欢。” 他也看到了自己。 “田师兄说宗门里的灰纱袍不大好看,还是七师叔身上的白袍更衬人,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顾白婴自己长得好看呢?” 他看着这行字,忍不住笑了一下。 无数只绿色纸鹤落在他身边,璀璨又动人的莹光摇摇晃晃地围绕着他,嬉闹着,喧嚣着,将往事徐徐重复。 顾白婴仿佛看到簪星坐在窗前,认真地提笔写下一日又一日的心情,折成纸鹤,小心翼翼地放在树洞之中,将秘密封存。 她眉眼盈盈,嬉笑怒骂无所顾忌,上一刻抱怨修炼的清苦,下一刻立誓要认真努力。她记录一朵花开,为不合口味的饭菜生气。她看过每一个人,又将他们放下。 像在写一本无人阅读的书。 一只纸鹤遥遥落在他眼前,载着一束冷薄月光,温柔地注视着他。 这只纸鹤与别的纸鹤不同,纸鹤的翅尖上,点着一丝墨色。仿佛写字的主人心不在焉,笔未握紧,在纸上留下突兀的墨迹。 顾白婴将纸鹤拆开了。 这一张纸鹤写得格外多,几乎要将纸条填满,女子的字迹浮在眼前。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