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公差时间长,加上到了南京伤口有些不好,他在中央医院治疗休养了数日,回来已是半月后。 还是老习惯,进屋就唤“映月”“映月”! 吴妈迎出来,说月儿听戏去了,留话说吃了馆子才回来。 四爷看了一会子报纸,也不见月儿回来,着玉灯儿放了洗澡水,兀自去洗浴了。 由浴室出来,听到外面一把软糯的嗓子问:“他回来了?” 随着话音,人就进来了,穿着一件水红绸小衣,周身滚着葱嫩的绿边,梳着女学生的短发,额前月牙儿似的一蓬刘海,白白脸儿,溜圆的黑眼睛珠子,天上掉下来的一般,四爷看见,一手扯了过来,搂住在怀里:“哪里跑来这么一个小姑娘?好香的脸。” 月儿推开他,“四爷才回来呀,四爷切过饭了伐?” 四爷立刻警觉:“干嘛!又干嘛!” 月儿说,叫他再寻一个学堂给她。 四爷笑道:“我当又要汽车呢,汽车跑太快,四爷怕你逃走追不住,学堂好说。” 口中答应,手就要来松她的衣钮,她连忙避开了,出门到餐厅请厨子,原来并没有在外头吃馆子,正饥得紧。 厨房做了三菜一汤,四爷也未曾用过夜餐,过来坐到她对面,扶起筷子,刚去夹菜,月儿就伸出筷子来,把四爷的筷子按住,半笑道:“你先别吃,先找学校。” “捣乱,黑天半夜,哪里去找?” “给教育总长打电话!” 四爷笑了,扶起筷子去夹菜,道:“孩子话!” 吴妈也在旁边嗔月儿:“都是场面上的大人,怎么能跟你们孩儿囡囡似的,若是想了哪本书看,不管夜里日里,只管爬起来跑到弄堂里敲开女同学的门!” 月儿不管,恼着个脸,四爷拗不过,翌日给她找了。 接下去念书的事又正正经经地开始了,这个学堂月儿很能适应,只是四爷照旧不大乐意,稍有晚归,就斥:“不念了,出了阁的少奶奶,念得哪门子书!” 话虽如此,她只当不听到,有时睡到半夜想起明日要用的宣纸没有裁好,就着急推他醒来,他愁不过也得忍困起床,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下床,划火柴点一支雪茄,嗵嗵抽一气,然后拿出宣纸,拿出小刀,替她一张一张裁就,再一沓一沓地放进书袋里。 因为有他,裁宣纸就不被月儿放在心上,十回倒有九回要在半夜想起来,他不知骂过多少回:“记不住裁就别要念了!折腾人!” 骂归骂,他却长了记性,往往上床前都要去翻翻书袋和宣纸,省的半夜起来。 不过看到书袋里半片宣纸没有,还是忍不住生气,环眼一睁:“怎回事呢!你!” 那种狠样,简直是恨其不争怒其不兴! 这也小可,最遭罪的是写大字。月儿念书极聪明,算学、英语、国文一点就通,但就是害怕上大字课,怎样都写不好,于是就偏科很严重,半个月的大字,通是攒到最后一夜才想得起,临阵磨枪也须有功夫才可,她一个人自然来不了,难免又需四爷助忙,分一半宣纸给他,再蘸一管狼毫给他,好赖要写完写够,以应付明日交差。 半夜三更的,四爷一边骂一边写;她充耳不闻,一边打哈欠一边写。有一次她写着写着睡过去了,四爷只好将她剩下的也拿过来,直直写到破晓才结,次日同僚会面,见他倦容满面,戏问是否夜战美人床,他不禁自嘲而笑,“美人没有,倒是练上了书法,写了一夜大字。” 不想言者无意,听者有心,隔日就有人献殷勤,敬赠一套明代文房四宝,弄得他啼笑皆非! 日子就是这样似苦似乐,且浓且淡,不惟不叫人厌倦,却颇有细水长流的好处。几乎叫人沉醉,但四爷知道,这样静好的岁月不知哪日就会被打破。 这一日,楼下的电话,催命一般响了起来。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