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立夏已过,气温攀升得异常。 “拿到【信】了没?” “唔。” 程真餐毕,咽下最后食物,发音含糊。 她在铭记外摆摊位上打电话。 深水埗福华街,铭记烧鹅濑,堪称一绝。 老板谢恩铭祖籍江门恩平,年过50,只得夫妻及一名小工在店内劳碌,一子一女皆已成家。为供儿子娶老婆,购下何文田一套600呎的二手单位,倾尽谢恩铭这间店积累下来的经营所得。 中国人最舍得为后代花钱。况且摆酒的时候,儿媳隆起的腹部就快藏不住了。 地产广告声称,置业是为第叁代投资。 确有道理。 烧鹅濑,濑粉润糯,米浆细腻,入口的粉须有韧劲,又带米甜,才算上乘。 高汤凌晨叁点开炉。大火转中,又转文火慢煨,天亮即熄,凭灶头余热挤出鲜美,似武林高手过招——隔衫运力。猪筒骨打底,大地鱼吊鲜,纱布袋里扎紧不外传的秘辛,与汤同煮,是祖辈有市无价的遗产。 猪油渣酥,烧鹅皮脆,脂香留存齿夹。最要紧的是,千万不要走青。无葱濑粉,即是里安纳度阳痿—— 好看不好吃。 斜阳于十分钟前彻底沦陷,天色青蓝转深,钨丝微不可及地短叫一声,路灯便懒洋洋燃起。 未入夜的红港,光线敷衍。 程真半眯眼,垂颈,拢火,点燃嘴边衔紧的烟。吸一口,指尖星火忽明忽暗。 “今晚组局的人是冯敬棠儿子。” “谁?” 程真碾熄了烟。对面落座一名孕妇,七八个月肚皮,撑着腰,屈着膝,沉甸甸压上那张狭窄折凳。视线瞄见程真夹烟的手,先鄙夷,后委屈。 吃街灯晚餐也要讲公德心。 “冯敬棠,你不认识?” “不认识,你老爸吗?” “叼,传闻下一任内务委员会主席啊。” “这也能指定?世袭制还是禅让制?” 程真捏皱烟盒,后悔了。最后一支,来不及嘬多两口,夭折在手。现在从烟灰缸捡回,是否还来得及…… “拜托你平时多看点新闻啦,整日看古龙小说有什么营养?” “好过你看「荃湾十五狼」。” 孕妇又偷偷抬眼望她。 算了,不捡了。 ”他们今晚还约了另一个议员,冯敬棠的外甥叶世文也在——” “叼你,害我?”?程真听见这叁个字,眉头蹙起,“你想我死啊?” “洪安帮几个头马都金盘洗手了,他也一样,你以为还是1990年?” “你一开始说好没生命危险,我才接的。” 孕妇站了起来,移步到铺内寻找零星逼仄的空位。程真打断话柄,目光游离在那个滚圆肚皮,有点想笑。 她竟情愿站着,也不想与自己搭台。 “想发达又怕死,你究竟做不做?” “不做。” “加多3000。” 程真当即决定与那支残烟永别。 “说到底,大家也算相识一场。你有难又有诚意,我肯定不会袖手旁观,今晚见。” “你个衰女,迟早贪钱误事!” “承你贵言。” 程真拎起挎包,走到收银台。陈娇急忙从后厨出来,边走边拿围裙拭手。拣菜切葱,颠勺泼油,劳动妇女一双被生存磨蚀的糙手,让人恻隐。 “阿真,今晚这么快走?”街坊街里,陈娇与程真早就熟稔,“赶着去开工?” “是呀。” 程真掏出零钱。陈娇接过,又忍不住念叨,“我那个新抱(儿媳)有你这么勤快就好了,贪懒贪靓,失业一年了都不去找工作。上个月我去探望孙子,见她又买了双新鞋。我怀疑她是蜈蚣精转世,每个月都要买鞋。” 程真笑了。 她身边同事大多如此,今朝有酒今朝醉,少不扮俏,等老来骚吗? 陈娇不过是心疼养家糊口的儿子。 “你新抱就是贪你这间铺,熬到你们百年归老,更不用做啦!”旁桌的琼姐插嘴,“反正你女儿16岁就未婚先孕,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哪有脸回来跟自己亲哥抢祖业?换作是我,我也选你这种家婆,埋头苦干,给钱爽快!” 熟客琼姐,是远近驰名的尖酸刻薄。一张利嘴开开合合,刮得人脸颊煞红煞白。陈娇打开门做生意,只能装聋作哑。 有人替她出头,“问题人家儿子看不上你呢!” “坡脚斌,你不去打听一下?二十年前,福华街玉女波后就是琼姐我啊!” “波后?真的够大,你那个做地盘工人的老公会在广州番禺包二奶?” “你乱讲什么?!” “整条福华街都知道啦,每个月过深圳帮人砌楼,砌着砌着,连床也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