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芝仪提着步子,徐徐下了楼。 “姑太太来了,一时贪睡竟忘了时辰,本该是下来迎的。” 顾芝仪抱着小心,先是赔礼。 闻声,沙发上坐着的女人回过头来,目光迎着她在自己旁侧落座,这才细细地打量起顾芝仪来。 姑太太本名黎宗毓,比黎宗栎小了九岁。 二十多年前嫁给了当时炙手可热的集团军长,一时风头无两。 后来随军北上,途中不幸流了孩子,身子大不如前。 军长战死后,黎宗栎命人又给接回了沪上,如今长居静安路的外宅,倒是生活得自在惬意。 “前儿个在信上听说哥哥新娶了太太,当时我正在北平,故不得见。昨日才回,今儿便巴巴跑来与妹妹相见了,妹妹可别挑理。” 她一言一行极端庄大方,让人半点儿错也挑不出来,再加上这没有半点架子的话头儿,让顾芝仪只觉得亲近。 她当下道:“姑太太这就见外了,于情于理,都该是我去拜见,您如此说,倒是折煞我了。” 黎宗毓掩着手绢子笑起来,问道:“妹妹人生得当真标致,哥哥的眼光真是太好,不知妹妹芳龄几何?” 顾芝仪如是答:“二十六。” 黎宗毓叹一声:“着实是个好年岁,我哥哥好生有福气。” 顾芝仪让她夸得羞臊起来,微微低着头,面颊染上些许红晕。 “桃杏,把头先先生带回来的南洋咖啡拿出来,磨了给姑太太端上来。” “是,太太。” 桃杏领了吩咐去厨房。 黎宗毓招了招手:“桃杏,别忙,给桌上的点心一并端了去,摆好盘子,等你家少爷小姐回来吃。” 两人又坐着说了一会子话,院子里边传来汽车的响动。 桃杏刚给顾芝仪和黎宗毓续了茶和咖啡,黎穗之便进来了。 “姑姑!”黎穗之跑过来,双手一绕,抱住黎宗毓,“几时来的?” 黎宗毓在她鼻子上轻轻一刮,笑道:“来了有一阵儿了,就等着你回来呢。” 黎穗之把脸埋进她心口,重重吸了一口气:“姑姑最近擦的什么香粉?竟是奶香味儿的。” 黎宗毓笑着去拍她:“这丫头愈发不嫌害臊!” 叁人笑做一团。 “姑姑这次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了?” 桃杏和另外的丫头端着各色精致点心走了上来,黎穗之如数家珍道:“沉大成家的青团,定胜糕还有桂花糕,这是……北平的艾窝窝和豌豆黄?” 黎宗毓笑着打趣道:“我们穗之果真是只小馋猫,我看,你念国文系是入错了行,该是膳食系才对。” 几人纷纷发笑。 “姑姑,这丫头自满得紧,你若再吹捧她,只怕不日便要在沪上开黎记染房了。” 黎曜因打外头进来,松了松衬衫的领口说道。 “曜因,快来。”黎宗毓招他过来,“若再晚几步,都让你妹妹吃光了。” “慢着些,小心噎着。” 黎曜因顺着黎穗之的后背,手掌干燥温热,一下下的,覆在她背脊。 学生服的布料并不如何厚,腰身窄小的襟袄,衬出她堪堪一握的细腰,黎曜因停了停手,又轻拍了拍她的背。 黎穗之感觉背脊像是被点点的火星子燎烧着,深一下浅一下的,逗着她的心。 “好了。”黎穗之同他说,伸手夹起一块桂花糕作势要喂他,“尝尝这个。” 黎曜因本想接过手来,可见她没有假手于人的意思,他只好张开嘴巴,咬了一口。 黎穗之笑着弯起眼睛,又喂他吃了半块。 顾芝仪端起面前嵌着金花纹样的陶瓷杯子,黑黝黝的咖啡汁悉数灌进喉咙,苦得她心头都发酸。 黎宗毓忙递给她帕子:“瞧咱们这位新式太太,喝咖啡都要一口灌的。” 顾芝仪自知失仪,按下心头的苦涩,笑道:“姐姐可莫要笑话我了,原是这咖啡太苦,不想一口口受罪罢了。” 黎穗之瞧了她一眼,顾芝仪慌乱地低下了头,一颗心稳稳当当地跳。 她暗自思忖,方才望着黎曜因的那一眼,不知叫黎宗毓看着了没有? 若是看着了,黎宗毓何等会察言观色的人,怎会瞧不出端倪? 怪她不小心。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