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东勰结束了和母亲的通话后都会感到精疲力尽。他从母亲那里从来问不出真话,尤其是她左眼受伤以后,好像唯恐儿子来电询问。“没事、挺好、别惦记”她把这三句话挂在嘴边,堵回了东勰所有的提问。所以他每次都得机关算尽地试探母亲的口风,从她的情绪中捕风捉影,然后再推理出她有没有和严洪吵架,吵得严不严重,更重要的是严洪有没有对她动手。 一个逆来顺受的母亲,一个暴戾成性的父亲,由他们组成的家庭从小便给予了他这样的禀赋。 东勰不止一次劝母亲趁早和那个男人离婚,可是得到的回答永远是一声叹息,以及那些带着哭腔的,自己找给自己听的各种理由:“半辈子都过了现在离婚算什么?”、“亲戚朋友怎么看?”、“你奶奶身体本来就不好”......说到最后东勰也烦了,可是烦了又能怎么样,妈是亲妈,爹是亲爹,投胎之前谁征求过他的意见? 可是这一次,东勰没费什么劲儿就听出了不对。母亲的话出奇的少,每个字的尾音都颤抖得可疑。东勰再三盘问,母亲终于在电话另一边哭了,她说严洪把家里的钱全部拿走跟人搞什么投资已经有两个月没回来过了。东勰大惊失色,搞什么投资?他懂个屁投资!再问投资什么项目?母亲回答说是保健品。东勰当即在电话里破口大骂,他怎么会有这么个少廉寡耻又愚蠢至极的父亲?严洪是死是活他并不在乎,但是他很难想象母亲和奶奶这两个月都是在靠什么生活。一阵彻骨的恨意熊熊地燃烧起来,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对这个给了他半条生命的男人恨之入骨。母亲说她问舅舅借了一些钱,但是借的不多,所以她在找一份零工打。东勰没有责备母亲为什么不阻止严洪,因为他十分了解母亲的软弱,她的软弱和父亲的混账就是这个家里面的两种邪祟。但是他责备母亲,事情居然发生了两个月才让他知道。 东勰让母亲立刻带着身份证,去楼下找家就近的银行办张卡。两个小时以后,银行卡办好了。东勰让母亲把卡号发过来,然后往卡里打了五万块钱。母亲的电话立刻再次打过来,紧张地问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东勰骗母亲说是公司发的年中奖。可是现在不是才5月份吗?东勰说不是终点的“终”而是中间的“中”。母亲这才放下心来,说公司多好,年中就发这么多钱,还嘱咐东勰要好好干。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絮叨着,说她对不起儿子,说儿子自己一个人在上海多不容易,她这个当妈的不仅什么忙都帮不上还净扯后腿。东勰被母亲絮叨得热了眼眶,他嘱咐母亲照顾好奶奶,眼睛不好就不要去打什么零工,钱不够就再来电话。最后他特别交代,这张卡一定不能让严洪知道,否则他会直接来找自己要钱,到时候挣多少钱都不够填他那个无底洞。母亲“诶诶诶”地满口答应,说这次就当他死了,绝不会再把钱给他。 结束和母亲的通话已经快要晚上11点了,这个时候嘉穆回来了。东勰沉默着,趿拉着拖鞋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力道恰到好处,不是带有情绪的“砰”的一声,而是轻描淡写地把门带上,好像他回来得很不凑巧,东勰刚好打算这个时候回房间似的。 “尖锐湿疣”这四个字成了东勰心里一块很大的溃疡,自从他知道覃嘉穆得病的真实原因后,两个人说话或见面都变得别别扭扭的。主卧的吴叔最近一段时间频繁地出差,能把两个人叫上一张饭桌的吴叔不在,他们俩几乎变成了租房里点头之交的室友。 东勰看到门下缝隙透进来的灯光被挡住了一块,他知道嘉穆此刻正站在门外。而与此同时,嘉穆紧盯着东勰的房门,他也知道对方正在隔着门看他。他的右手起起落落好几次,可终究也没有敲下去。过了很久,客厅的灯光重新填满了门下的缝隙,东勰听见门外人的脚步声趿远了,趿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也轻轻地关上了门。 第二天早上,嘉穆早早就出了门,他昨晚和经理请假就是为了今天早起去医院。他一下地铁就把口罩带好,一路上低着头。医院大厅的挂号窗口前已经排起了长队,嘉穆来到队尾,前后左右的人用奇怪的眼神瞟着他,这么热的天带着个口罩是很可疑的。排到他时,他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对窗口的工作人员说要挂std,工作人员像是头天晚上没睡好,拿着公章撒起床气,叮叮咣咣不知道在给什么收据盖章。她冷哼哼地说她听不见,让他大点声。嘉穆又说了一次,工作人员这次把头向前凑了凑,让他把口罩摘了,她还是没听见。嘉穆只好艰难地对着对讲机提高了音量,说他要挂性病科。工作人员眼睛像刀子一样剜了他一下,噼里啪啦地在电脑上开始打字,公章被她敲得像惊堂木,又叮叮咣咣地砸在病历本上。接着,她把本子往窗口外一甩:十六块。 hpv激光手术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手术,嘉穆脱了裤子跪在病床上,两名医生有说有笑地就把手术做完了。半小时以后,覃嘉穆扶着墙壁缓缓地挪出来,豆大的汗珠滚进他的眼睛里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