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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深陷


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你说那个女人啊,她跟你说她我未婚妻?”他歪着嘴笑起来,像是对方说了个令人愉快的笑话。

    蓁蓁觉得此时的卢云峰和以往大不一样,像个痞子——样貌像,言行更像,根本分辨不出他哪句话该当成玩笑,哪句话该去认真。蓁蓁说他不该称呼他的未婚妻为“那个女人”,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她为他急成了什么样子。卢云峰请蓁蓁完全可以不必对他说教,并且请他马上离开,因为此时此刻跟他卢云峰扯上关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蓁蓁挨着云峰绑着石膏的手臂坐下,他看着他脏兮兮的侧脸突然产生了某种不切实际的冲动,若是能与这个男人在一起,像武侠片里的人物那样浪迹江湖,哪怕一辈子躲躲藏藏,一辈子给人追杀也是好的。

    卢云峰突然间沉默下来,表情变得像迟暮的天色一样安静。他没再像刚刚一样乖张跋扈地赶蓁蓁走,而是任由对方把头轻轻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云峰说:“其实她不是我的未婚妻,只是家里塞给我的结婚对象。”他的声音很小,像是自己在说给自己听。

    蓁蓁的职业病提醒他,“未婚妻”和“结婚对象”这两个概念在当下的语境中并无实质差异,可他还是点了点头,认可了云峰的说法。未婚妻也好,结婚对象也好,这个圈子里绝大多数的人最终都是无可避免地要选择一个,去给家人或者自己身处的社会一个交代的,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简单活着的福分,每个人都不是为自己活着——或者说不是只为自己活着的。

    云峰的声音开始变得悠长,接近于梦呓,他说:“你走吧,这里不安全,你走了我也要走了,走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别再来找我了,回去告诉那个女人也别来找我,谁跟着我谁倒霉。”

    “你到底欠了他们多少钱?”

    “别问了。”云峰偏过头,嘴唇轻轻触到了蓁蓁浓密的刘海,洗发水的香味隐隐窜进了他的鼻腔,“听话,你就当从来没认识过卢云峰这个人。”

    蓁蓁哭了,他何尝不想就当成从来没认识过卢云峰这个人,像忘记那些晦涩的司法考试题一样把他给忘了。要是他做得到,他今天就不会来这里——蓁蓁在心里咆哮,可是嘴上却只是一遍遍固执地问他:“你到底欠了多少钱?”

    “二十万。”他回答,“不过现在还剩下十五万了,这条被打废的胳膊,抵了五万块钱的债。”

    蓁蓁“嚯”地坐直了身体,瞪圆的眼睛里源源不断滚下眼泪来。他看着卢云峰被夕阳染成昏黄色的侧脸,平静如常,仿佛被砸坏的不过是一个不值钱的地摊货花瓶。

    “我这两条胳膊和两条腿已经在他们那里作好价格了,”卢云峰冲着前方空无一人的小街道苦涩地一笑,“四个物件儿,打废一件的医药费差不多是五万,要是还不上钱,就把四肢全部打废,二十万刚好还清。”

    叶蓁蓁声音颤抖地说:“我们报警吧!”

    卢云峰扭过头来,冲他疲倦地笑了笑。他用那只没有缠石膏的右手帮蓁蓁把眼泪擦掉,他的声音比表情还要疲倦,他说:“没用的,警察能拿他们怎么样呢?罚款?拘留?然后呢?然后我被废掉的就不只是四肢了......”

    蓁蓁永远也忘不了卢云峰那天的表情,那种对恐惧无可奈何,对所有厄运听之任之照单全收的表情。在离开之前,蓁蓁让云峰无论如何在这里等他几天,云峰说什么也不肯,他要蓁蓁听话,不要再来找他。可是蓁蓁却说,几天后如果他来到这里见不到他卢云峰,他就跟他未婚妻继续满世界地找他,如果他想多背一份债的话,就随他的便吧。那是蓁蓁对云峰说出的最重的话,之前从未说过,之后也没有机会再说。

    蓁蓁在黑夜里沉默地流泪,小心翼翼地将七捆赞新的钞票装进背包里。他把手机打开,屏幕的亮光蓝幽幽地照亮他湿漉漉的脸,【索多玛】上卢云峰的头像再也没有亮起来过,他念咒语一样对着心里某个虚无的存在一遍遍地乞求,乞求卢云峰千万别走,让他用凑到的钱顺顺利利地解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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