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在特护病房里陪床。父亲清醒的时候不多,通常是醒一会儿之后就要昏睡很久,但是身体的各项指标已经基本稳定了。东勰躺在另一张空床上想要睡一会儿,可虽然连续熬了好几晚,他却一点困意也没有。 他翻来覆去地想下午接到的那通电话,是嘉穆从上海打来的。嘉穆告诉他,警方因为没有直接的证据所以暂时把他放了,可公司还是和他解了约。东勰的心里一阵绞痛,举着手机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无论有没有直接的证据,作为艺人的覃嘉穆已经和“毒品”两个字联系起来了,公司没有义务去给一个罗生门事件断案,再去还谁一个清白。像覃嘉穆这样新出道的艺人一抓一大把,如果放弃他能让公司免除舆论风险甚至是政治风险,公司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在解约的第二天,嘉穆的新专辑便被从各大平台纷纷撤了下来;他接到的代言广告也陆陆续续停止了与他合作——各个品牌通过大张旗鼓地官宣“停止与覃先生的一切合作”来表明立场,收获商誉。一夜之间,他从娱乐圈人人追捧的明星沦落为人人喊打的耻辱,如同致命病毒一样被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全网现在几乎找不到关于覃嘉穆的任何影视资料,他此前参赛的录播视频,有他的部分能剪的被通通剪掉,剪不掉的就用一块厚重的马赛克遮住了他的脸。毫无疑问,这是adam的手段,恐怕公司与嘉穆解约的决定还没有最终落实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着手清除他在娱乐圈的痕迹了。 东勰翻身坐起来,窗外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的雨声搞得他心烦意乱。嘉穆为了站上那个舞台付出了什么代价?他东勰又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可是一条不实的罪名推翻这一切的努力和心血只用了短短几天。东勰太不甘心了,他必须得再去一趟长沙,再去求adam甚至是包铎。东勰的手脚已经领先于头脑行动了起来,他将装着父亲换下来的衣服裤子的提包拿过来,一股脑将里面的东西通通倒在了床上。在去求adam他们之前,他必须先替警察断案,证实那袋白色粉末真正的主人。 父亲那些穿过的衣服裤子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臭味,这股难闻的味道冲进东勰的鼻腔却让他瞬间清醒了。他要怎样去替警察断案?证明那袋毒品是父亲的?然后再把这样一个人事不省的父亲上交出去?东勰的手脚安定下来,他回头去看特护病床上仍然被很多管子和线路连接在仪器上的父亲,那些闪着灯的仪器现在就是这个脆弱生命裸露在外的身体器官,这个脆弱的生命不能动弹,不再有为非作歹的能力,甚至丧失了讨论其生物属性是高等还是低等的必要,他现在只具备索取世间万物需求的最大公约数的资格,其全部的目的就仅仅剩下了活着。窗外的闪电忽明忽暗,不知是不是幻觉,东勰在闪电将病房点亮的一瞬间,看见的是病床上父亲一张濒死求饶的脸。 他的手就是在这个时候翻到了那两摞从地砖里挖出来的钱。东勰把包裹在上面的纸撕开来数了数,一摞是三万,另一摞是两万。他不知道父亲从哪里搞来这五万块钱,但是他猜想,如果不是毒瘾突然发作,父亲肯定要用这笔钱继续去买毒。他将钱重新包回去,这时他发现用来包裹这两摞钱的笔记纸朝里的那一面印着一枚小小的商标。他立即明白这应该是从哪家公司给员工发的纪念品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于是他将手机的电筒打开来,眼睛凑上去仔细看。一瞬间,他的心脏像是被人突然间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鸡皮疙瘩马上爬了他一身。他看清了商标下面的一行小字:势坤集团。 东勰的脑袋转不动了,“势坤集团”这四个横空出现的汉字把他此前所有的推断搅成了一锅粥。他记得嘉穆的大学同学陈霄霆曾就职于这家公司,他到上海之后也在嘉穆的房间借住过,他和此事也有关系?东勰想给嘉穆打个电话,先从他那里问问情况,可是犹豫再三还是算了。嘉穆刚刚和公司解约,下午他在电话里为了让自己宽心故意装得满不在乎,他装得已经够累了。东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身体蜷缩成奇怪的姿势,在父亲那堆发馊发臭的衣服裤子、那五万块钱还有印着商标的笔记纸旁边,带着满脑袋横冲直撞杂乱无章的线索睡着了。再睁开眼睛时,雨还在下,而父亲还没有醒。 天还没亮透,母亲便冒着大雨赶来了医院,她推开病房门第一句话就是:“你爸醒了吗?”。东勰看着披着雨衣却仍然半身湿透的母亲,雨水顺着她鬓角结成绺的头发滴下来,棕色纱裤膝盖往下的半截颜色深得极为突兀。东勰马上明白,母亲为了省那十几块的打车钱,硬是在大雨里骑车骑了六七公里,于是更加后悔昨天对母亲说了那些卖血卖肾的混话。 母亲又像一个静物那样坐着了,两只眼睛一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