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再过几日就是新年了,兄长也传信命我停战,我在正月的祭典前返回了小田原城。 兄嫂都替我接风洗尘,家中众人对我的态度也不同以往,明明只是坐镇军中,仿佛我却成了立了大功的将领。今年的新年虽不寻常,但依然可用平稳二字形容,相模与武藏也维持着停战态势。打破我安宁的,是初春里兄长的传唤。 “阿照。” 康复中的兄长拄着单拐立在本丸的梅花屏风前,见我走近他,他便喊出我的名字。兄长的气色好了一些,但沧桑的面容一如既往。他屏退了身旁所有人,我们二人坐在寂寥无声的屋内,随后他紧贴着我的耳朵这样说道: “我寻到鹤若的下落了。” 我端着茶壶正要倾倒的手猛然间抖了一下,茶水洒在兄长那面的桌沿,几乎就要滴到他衣服上,然而他却丝毫不在意地继续说着: “阿照,你去把鹤若找回来。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说话时他近乎没有眨眼,但他的手穿过桌下,递给我一把东西。我定睛一看,他已将自己的胁差[?胁差:一种较短的日本刀。]放在我膝盖旁,那上面用布绳子捆着一张地图。心领神会的我即刻动身,他说只有我能做到,我便压根儿没让人跟来,而兄长也对外谎称是送我去伊豆做客。只是寻回一个孩童,确实是毫不费力的事。 尽管我最后带回来的,是名叫鹤若的孩子的头颅。 鹤若是我父亲最小的儿子,是父亲跟一个不起眼的侧室所生的。这个侧室在生下孩子后没多久就去世了,而鹤若在八岁时也因为得了传染病被父亲送出小田原城,不过除了父亲以外没人知道这孩子在哪。不幸的是一年以后我父亲也去世了,鹤若的下落便成了永远的谜团,连父亲身边的近臣也不得而知。我也确信这些服从于父亲的家老比我和兄长更想知道谜底。 任谁也没想到,这位高贵的大名公子被送到了足柄郡的村庄里,由一对受命于组头[?组头:其实是江户时期才出现的官职,负责协助管理村中事务。]的夫妇照看。我下到足柄的村落时,只见到一个健康的少年站在田间。 “这位姐姐,不要再往前走了,田里的泥土会弄脏你的衣服的。” 穿着粗糙白布衣裳的少年对我说,从他的眉宇间,我似乎看到了些许我儿时的模样。如此我便能笃定他就是我父亲的孩子,是我唯一的弟弟。我没有听他的劝告,自顾自地走近他,见我是位年轻的女性,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戒备之心。如果一直长在城中,他这般年纪的孩子,估计早就深陷手足相争的漩涡、只能心惊胆战地活着。 而我也不知道自己事到如今为何还要全盘听从兄长的命令。已在战场上杀过人的我,之后就要用袖中的胁差对准这孩子的喉管。 趁他没笑着对我说出第二句话以前,我用刀捅穿了他的脖子,来不及发出呜咽的鹤若的鲜血喷到了我脸上,他的白衣也被污染,点点血迹像斑驳的梅花。随后为了向兄长复命,他的脑袋也被我砍下,最后留在田地间的只剩一具无头尸体。此时是怎样的景象徜徉在我脑中呢?是得到同样待遇的一色直幸,还是暴毙在屋中的父亲,抑或是在我耳边阴森笑着的兄长。 然而杀死鹤若的我仅能在梦中忏悔,因为没过多久,北条家的海上贸易又面临着严峻的问题。原先与我们有着紧密贸易关系的大明国因苦于东南沿海的匪寇侵扰,遂在举国的口岸施行对日之本的海禁政策,而后又稍许放宽、但只允许持有大明国政府颁发的公文书的船队往返停靠。这珍贵的公文书如今被尾张斯波氏把控着。 尾张叁河联军在之前与远江国的战争中并未取胜便匆忙停战,可尾张国的铁炮队也让今川纯信大人吃尽苦头。斯波氏主动放弃优势的原因,在于此前京都幕府发生的内乱。足利将军居住的京都被畿内[?畿内:京都地区周边五国的统称。]一带的大名带兵包围,斯波氏听闻便打着救援将军大人的旗号、名正言顺出兵畿内。此举不仅打退了叛乱者,还令空有名头却软弱无能的将军家蜷缩于自己的视线之下。 把控了幕府,斯波氏也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幕府才能持有的大明国的公文书。大明国有着先进的火器制造技术,日之本如今的铁炮等火器多从大明国进口而来,北条家自然也不例外。但眼下大明国商船的进出之地只剩下尾张国家门前的伊势湾,不光如此,从国内运出的货物也无法再出口到大明。这对于仰仗出口贸易的沿海国家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