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鬼!你这恶鬼!” 方才还满眼充斥着露骨憎恶的北条政庆此刻却瘫坐在地上,他不断向屋子的角落挪动,因恐惧而失禁的裆部也在地板上蹭出一行尿迹。 我将摘下的面甲攥在左手中,右手所执的山姥切熠熠生辉。 这把刀吸满了人血。我不知父亲从前用他杀了多少人,但在我投身于长达叁年的对相州征战中,不计其数的士兵与武士曾被这刀斩断身躯。他们的肢体七零八落、被剖开的内脏在战场上腐烂,猩红的鲜血洒在我的铠甲上。 “鬼……恶鬼……” 角落中的北条政庆止不住地哆嗦着,他口中仍念念有词,只是在他辨明恶鬼的真身前,还是死亡先行一步。 政庆的脑袋滚落在地上。自政庆颈部断口处喷出的鲜血尽数溅射在他尸身两旁的纸拉门上,我又将刀上的血迹挥了挥,此时的津久井城本丸便仿佛是开满了殷红的梅花。他的椎骨很硬,若是没有铆足力气,恐怕我的刀就要卡在他脖子的半截处。不过我对自己的刀法抱有十足的自信,毕竟面对面劈开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脖颈这种事、我也不是头一次做了。 这一年初秋,今川军对伊豆北条军发动最后的总攻,本次的决战地点毫无疑问是在相模的津久井。远在京都的纯信大人对此次作战胜券在握,他特修家书一封,嘱咐我将战期控制在中秋以前。 中秋佳节,是阖家团圆之日。孤立于座间丘陵上的津久井城冷僻异常,被轰炸过的土塁的碎片堆满了护城壕沟,那之下还掩埋着没来得及清理的士兵尸体。在这萧条的壁垒后,北条政庆亲率的死士队伍还在城中负隅顽抗,只是他已经没有命数去迎接中秋。昨日冈部大人的亲信曾在城外遥相呼唤,希望政庆能尽早投降,这样他和城中的家臣都能免于一死。但我不会给他生还的可能,津久井城已被今川军包围数日,我就是在这时带队破城而入,并把挡在自己面前的士兵杀了个干净。 “我是不会投降的,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冈部大人得到了这样的答复。当我杀掉了最后一波忠于政庆的死士、孤身冲入他与他家人藏匿的本丸时,睁目张须的他仍揣着这样冠冕堂皇的说辞。他想切腹自尽以坚守武士之名,而我却在这个自不量力的反贼面前将他的妻妾一个个杀死。 “我不会现在就杀死你的儿子。但我会穿刺[?穿刺:用竹签贯穿活人的脑袋,是一种残酷的刺杀方法。]他的头颅,然后把他和你的脑袋一起挂在小田原城的废墟前,我要让所有国民看看什么是叛徒的下场。” 政庆原本不会败得如此迅速——若是他的盟友淀川六郎肯派援军救助这个被前后夹击的蠢货的话。 “时至今日,我早就做好了一切觉悟。只是灭掉我的家族就能让你在这乱世中扬名立万吗?你比我更可悲,你连自己的末路都看不到呢。” 面对我的威吓,眼前这个自诩为武士的男人依旧能口出狂言。我愈来愈不耐烦,在杀光本丸中的所有政庆家眷后,我摘下覆满血污的面甲,准备挥刀给这个愚蠢的男人最后一击。 “恶鬼……你是那恶鬼!” 可这时政庆的态度却骤变,瘫倒在地的他突然间变得语无伦次,俨然是一副失心疯发作的模样。 “北条政冈……北条政冈!你杀了我母亲,如今又要来杀我吗!” 政庆将我错认成了我父亲。恶鬼是从前旁人对我父亲的称呼,同样用来称呼他的还有战争狂和淫魔。没错,父亲是个会为了女人而不择手段的荒唐男人。他为了得到我母亲、灭掉了伊豆的旧主,在此之前他也曾跟政庆的生母——也就是自己表兄弟的正室通奸。东窗事发后,认为杀人便能毁灭证据的父亲冲到了政庆生母的居室中,一刀砍死了那妇人,陪在她身旁的年幼的政庆亲眼目睹了一切。 政庆恨毒了我父亲,但他所在的分家根本无力与北条本家对抗,他过了二十几年屈居于人下的生活,直到火烧小田原城的那一日。 我似乎一直没提过我父亲的死因。这大抵是因为我总是记不起他的模样来,然而我的记性很好,不如说是好过头了。 我父亲死于花柳病。他死前身上生满疮斑,丛生的斑块艳似红梅、一直延伸到他苍老的面庞上。到他临死之际,他浑身都是溃烂的疮口,所以最后只有兄长进入了父亲的居室,惧怕父亲样貌的我则是待在门外。 “死了吗?” “嗯,已经咽气了。” 我询问起迈出父亲居室的兄长,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冷面无情的兄妹二人仿佛只是刚经历了一个路人的死亡。随后我笑了出来,刮进窗内的凉风直直灌入我口中,兄长也劝我不要如此张扬,可我还是忘乎所以地大笑着。 政庆恨我父亲,我却比政庆更恨他。若不是这个淫魔在我母亲身怀六甲时还要逼迫她与自己交媾,母亲又怎么会因胎位不稳而早产、并最终死于血崩呢? 这一年是格里历的一五八七年,我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