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税收来源的皇室长期过着入不敷出的生活,男性皇族尽数出家,女性中则是终身不嫁者居多。 皇族从镰仓幕府建立后逐渐被夺去大权,到南北朝并立后,从前作为绝对特权阶级存在的公卿席位甚至被武士鸠占鹊巢,可为了供养皇室,天皇陛下也只得向卑微的士族甚至平民售卖官位。 倒幕运动,自然是在这几百年间就发动过多次了。其结果依旧是士族独揽大权,如今连幕府都陷入自身难保的境地,各个名主犯上作乱争抢领国的丑态实在是令人唏嘘。 本来这一切与我母亲不该有什么关系,她只要一辈子待在远离战火的京都御所,或是干脆在尼庵出家便能安度此生,但她的身份与才貌终究是毁了她。 上任天皇十分疼爱母亲,还把堪比叁神器[?叁神器:指天丛云剑、八尺琼勾玉、八咫镜,据说是天照大御神赐给日本皇室的,是皇族代代相传的宝物。在室町幕府南北朝并立时期,由足利幕府扶持的北朝天皇因为没有叁神器一度不被认可。]的菊纹玉璧赐给了她。该宝物据说是用当年唐国赐下的稀世美玉打造的,是象征着两国交好的无上珍宝。玉璧一事虽没被写在皇室法典中,但诸位皇族大都清楚被赐予此物的含义——没错,上任天皇属意由我母亲继任皇位。 当时在各宫室内几乎没有能被委以大任男性皇嗣,而我母亲的才能更是无人能及。她光是凭借倾国之貌就得到了多数皇室公卿的喜爱,甚至连有幸见过她的士族都对她倾慕不已。 而今的武士就算盛极一时,也仍不敢直呼我母亲的名讳,身份低下的士族能有幸面见天颜已算是极大的恩典,就更别说是妄图染指高贵的内亲王[?内亲王:皇族公主的封位,只有天皇亲生的公主、其嫡子所生的公主或是天皇的姐妹才能获封。此外的皇族女性会被册封为稍低一等的“女王”。内亲王身份极为尊崇,在明治时代以前享有皇位继承权,有别于武家的公主(姫)。]殿下了。 我从前只耳闻身世坎坷的女子要靠卖身维持生活,乱世中的女人就如随水浮萍,侥幸能活个几十载便强于那些年纪轻轻就消逝于战火中苦命之人。 只是我从未想过,高高在上的皇族女眷也要在这荒唐的战国中出卖自我。 今日抱恙,心倦。 母亲在改变自己一生命运的那一天里只写下寥寥几字,自此她便甚少提到从前皇宫中的花鸟风月,下次写御池庭时仅剩池水结冰、万物枯萎的寂寥之景。 其后的日记中陆续写到有位年轻武士锲而不舍地请求觐见内亲王,还托宫人递来自己写下的汉诗,母亲大约从未回应过,却将诗的残片好好收着。 展转翻成无寐,因此伤行役。[?出自宋代词人柳永的《六么令》] 又有写着如下诗句的残片: 八行书,千里梦,雁南飞。[?出自唐代诗人温庭钧的《酒泉子·楚女不归》] 寄诗笺的人自不必说,正是如今被年已叁十四岁的我唤作父亲大人的那须朝云。 “雪华,你若是在姬路住厌了,我也可差人将你送至叁郎处。” 朝云所言之人是他的小儿子京极秀昭。那须氏当初为了拿下京极家的出云国,索性把自己的叁子送给京极出云守护代家当养子,等守护代死后秀昭便能顺理成章继任家督,朝云更是不费一兵一卒就轻松拿下了出云国。[?在战国时代,武士经常会用这种方式夺得其他领国的统治权。织田信长就曾将自己的次子信雄送给伊势国的北畠家做养子,以此拿下了北畠家的大权。] “前些日子你离开时,叁郎曾来过一次,他对你颇为思念,还扬言要亲自前往东国将你接来。” 身为十几国领主的朝云在与我交谈时极少显示威严,谈话间甚至流露出几分寻常父女的和蔼气氛。他应该对我心怀愧疚的,他最好带着对我母亲和我的那份愧疚入土。 “也好。” 我不假思索地点头同意道。秀昭的领国在素有水都美誉的出云松江,那地方离供奉着大国主神的出云大社极近,社内每到神无月[?神无月:日本的农历十月。因出云大社有着到了神无月便会有诸神聚集在此的传说,所以出云国的神无月又被称为“神在月”。]总会举办热闹的祭典。 于宍道湖波光明净时登临天守,再望向垂俯于东侧的薄紫色山脉;或在对马暖流袭来时浸泡玉造温泉,在霜降期手捧难得一见的细雪后,似乎就能将世间种种苦难暂且抛诸脑后。 我并非是到了需要用身外美景来自我麻痹的地步。但姬路城的种种喧闹委实令我烦忧,认那须朝云为父的日子也让我心神不定。相比之下,他的小儿子还更好应付些。秀昭自小就在我身后“姐姐大人”地叫着,而今看来他大概只是个想在乱世中守住一方安宁的无谋之人。 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