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了,二当家。”苏晏面对王辰,心情有些复杂。他始终心怀怜悯,诚意想要招降这对贼头兄弟,几乎就要成功,谁料乱搞御史一通恶操作,劫狱之夜再见时,已是事过境迁。王氏兄弟亦自知犯下不赦的重罪,回头无岸,又因为他的官员身份,不敢放下戒心与成见去信任他,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王辰极力扭头,从草叶间自下而上地望向来人。再次面对苏晏,他的心情也复杂得很。若说仇恨,他当时的确迁怒苏晏,恩断义绝的一箭,不仅斩断了变匪为民的退路,也生生剜去了心底那缕隐约的情愫,如果不用恨意灌填,那个渗血的洞又该如何填平? 可他在理智上又清楚地知道,父母的仇算不到苏晏身上。如果他因为自己逢难时别人没能及时施恩救助,就把过错全怪罪在那人身上,那与自私卑劣的愚民又有什么区别? 相反,苏晏制裁了陆安杲,虽没有以命抵命,也算替他们兄弟报了一半的仇。报仇本就该是他们兄弟自己的事,剩下的一半,如果皇帝老儿不砍陆安杲的头,他们将来也应当自己想法子去砍,又与苏晏何干? 他们兄弟与苏晏之间,并无私怨,甚至还有几分孽缘,但因为彼此身份悬殊、立场相对,才落得如今水火不容的地步。他们可以怨天,怨地,怨始作俑者,就是怨不得他。 不怨他,却并不意味就能化敌为友。终归还是那句话——“今后再见,只是以命相搏的仇敌。” 苏晏见王辰不说话,只是一脸不甘心的忿然,暗叹口气,蹲下身平视他:“你打扮成牧军模样,来清平苑做什么?” 王辰嘶声反问:“你穿得像个富商家的公子哥,又是来做什么?” 苏晏没回答,继续说道:“你们若是来打劫的,夜里率部偷袭马厩,直接抢了马匹就跑,不是更省事?偏要假扮成牧军,看来另有所图。” “这破地方除了荒草,就只有半死不活的病马,我们能图什么!” “不许对大人无礼!老实交代。”荆红追将他手腕一拗,王辰吃痛地闷哼一声,咬牙不答。 苏晏回头望了一眼离得更远的马营城堡,眉头微皱,“刚才你分明有更好的逃跑路线,就是那座营堡,只要混入牧军中,就能干扰我们的视线,再乘隙从后面溜走。你又不傻,为什么要选择相反方向? “只有一个可能,你不希望我们追进营堡,影响了你们所图之事……你哥哥王武是不是正在堡里? “我大致猜到你们想做什么了,不是抢马,而是要策反牧军!” 王辰身躯一震,脱口问:“你如何知道?” 苏晏说:“王武曾经当过几年牧军,熟门熟路,轻易就能带你混进来。加上他比谁都清楚牧军的困苦境地,又有些同袍旧情可利用,想必能煽动不少人跟随他落草为寇。这些牧军若要逃亡,肯定会带走饲养的马匹中相对好的,这样你们不动一兵一卒,马也有了,人员也扩充了,不是么?” 王辰看着他,眼中错愕之色变为叹服,继而又变为敌意:“你想坏我们的事?除非这下就杀了我,否则我一有机会,就把你的真实身份抖落出来——你微服来到清平苑,就是不愿意被人知晓身份,对吧?” 苏晏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坏东西!也不想想我微服暗访是为了谁?我说了要清理马政,还民于田,就会遵照承诺一步步走下去,再难也没想过放弃。而你们在做什么?自己做贼匪不算,还想把其他马户与牧军也拉下水。” 王辰梗着脖子道:“你势单力薄,谁知道能不能成?再说,就算成了又如何,做个任人欺压的良民,哪有做贼匪逍遥自在!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再劝也没用,干脆点,一剑把我杀了,一了百了。” 苏晏见他在歧路上越走越远,难免恼火失望,起身对荆红追说:“把他捆起来,挖个坑埋了!我们去堡里找出王武。” 王辰失声道:“你真要杀我?” 荆红追知道苏晏的意思,这厮暂时不能杀,也不能放他逃走,但要进堡带着他又不方便,只能先找个地方暂时困住。 他用马鞭捆住王辰手腕,又在长剑中灌注内力,片刻工夫就挖了个狭窄的深坑,把人脚朝下扔进去,就像种树一样培好土,只留胸部以上露在外面。如此,对方即使挣脱了捆绑,也无法从土层中自拔,且草叶深密,足以将脑袋与胸膛遮得严严实实,旁人不走到近前就发现不了。 王辰被堵住了嘴,呜呜地挣扎抗议,然而无济于事,被迅速种成了一颗草原蘑菇。 “你就老实待在这里,我去把你哥逮了,回头你俩一同去牢子里反省。”苏晏拍了拍他乱蓬蓬的脑袋,顺手摘了他脖子上戴的一串狼牙项链。 荆红追的坐骑此时也溜溜达达跟了过来,两人分别翻身上马,朝马营城堡飞驰而去。 王辰怒视他们远去的背影,骂又骂不出声,连咬牙切齿都做不到,只能恨恨地用头撞旁边的草叶。草叶柔韧地摇晃着,压倒了又弹回来,在他脸颊划出细痕,仿佛发出无声的嘲笑。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