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老们转头看去,见是他们最年轻的同僚苏晏苏清河,正拢着一袭石青色斗篷,从春寒料峭的外廊转进来,一进暖融的殿内就因冷热对冲打了个大喷嚏。 互相拱手见礼后,杨亭把边报连同北漠国书递给苏晏。苏晏越看,越觉得措辞古里古怪——“两年前在清水营任职过、与马匹交易有关、约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官员”,不是他又是谁? 这么说来阿勒坦还记得他,可为何不直接指名道姓,倒像是对他只剩这些模糊印象了似的。 “苏大人如何看待此事?”兵部左侍郎于彻之问。 苏晏挺喜欢于彻之,一方面在前世就知道他是个能臣,文官出身却能带兵打仗,尤其在平定内乱方面很有一套;另一方面也觉得与对方有点缘分,刚来这个世界,拜读的第一个奏本就是出自这位老兄的手笔。 他朝于彻之和颜悦色地道:“我觉得阿勒坦此举是想立威。他刚以战争统一北漠,建立王庭,需要向四海证明自己的能力与政权合法性,向谁要证明呢?一个是老天爷,所以他打算搞个祭天仪式;另一个就是大铭,倘若连‘天皇帝’都承认了他的新尊号,那么黄金王庭的基石就更稳了。” 于彻之觉得在理,又问:“那么苏大人认为,如何回复国书?该不该派人去参礼?” 苏晏笑道:“杨首辅与谢次辅都在,你不先问他们,倒来问我这个后学末进。” 于彻之这才觉得自己有点失礼,嘴里朝两位阁老告了个罪。 杨亭道:“无妨无妨,谁先说都一样。” 谢时燕坐回位置喝茶,不作声。 还有一位阁臣江春年,原是翰林院学士,文思敏捷、见识也不低,但有口吃的毛病,为了扬长避短,平时不轻易开口,习惯以纸笔交流。此刻更是不会先开口。 苏晏见众人都在看他,便道:“那我就抛砖引玉了。其实我个人想法很简单,就两句话——” 他停顿了一下,继而中气十足地说:“天你个头!不去!” 等待一个正经答案的阁臣们:…… 苏晏见众人难以言喻的表情,忍俊补充:“‘天’字是绝不能给的,非要找认同,那就像对他父亲虎阔力一样,给个平宁王、顺义王之类的赐号。他肯接受,可以派官员在那个什么祭天仪式之前就去颁发;不肯接受就拉倒。” 谢时燕慢悠悠地说:“苏侍郎说得轻巧,阿勒坦若是因此发怒,再次兴兵进犯我大铭边境——” 苏晏笑意敛去,正色道:“阿勒坦要是真想攻打大铭,为的也是利益而不是出气。至于参礼一事,他能借此试探我们的底线,同样的,我们也能借此探一探他的深浅。” 最后,阁臣们各有考量,意见并未达成一致,但不影响票拟。 如果内阁意见一致就简单了,替皇帝把批答文字都拟好,附在奏本后面递交上去。 如果阁臣们意见不同,就把自己的处理意见各自写在纸条上,同样附在奏本后面递交。 皇帝审阅完,拍板定案后,撕掉其他纸条,把中意的那张留下,再用朱砂笔把采纳的意见写在奏本上作为正式批复,称为朱批。 所以阁臣们实际地位高低,不仅体现在当值的殿阁、首辅次辅的区别上,也体现在阁臣所拟“票拟”被采纳的程度上。 面对内阁呈上来的四张纸条(有两人意见相同,合写了一张),朱贺霖斟酌片刻,撕掉了另外三张,留下了苏晏的那张。 虽说这是流程,但没被采纳意见的某些阁臣难免沮丧,表面上再大度,心里那股酸溜溜的味儿,过好几天才能慢慢消掉。 至于朱贺霖,盯着国书上莫名其妙的那个参礼官员条件看了许久,琢磨出一些量身定做的味道,于是开始让锦衣卫去查——当年符合这个条件的,都有谁? - 在苏家两个小厮看来,自家老爷入阁之后更忙了,常说不回家吃晚饭,偶尔议事迟了,还会在文渊阁的值房内留宿一夜。 他们虽高兴于自家大人又升了官,但也难免有些失落感。 家里仆婢渐渐多了,苏小京不再忙碌,开始闲得慌。他本身性格就比苏小北活泼好动,又是十五六岁最贪玩的时候,有时就跑去街上市集或勾栏瓦舍玩耍。 离家的次数多了,苏小北总要说他几句,嫌他太浮,不是个能定下心做管事的。 苏小京一开始还听着,笑嘻嘻的一口一个“北哥我错了”,后来被说得不耐烦,故意躲着苏小北,抽空就往外跑。 苏小北几次劝不住,气得拿笤帚打他,于是苏小京生气了,与他更是好几天不说话,也不着家。 下人的琐碎事,苏小北不想拿去烦扰大人,自己尽力去管教,同时也希望小京只是一时叛逆,过段时间就好了。 苏小京却不管这么多,好容易摆脱了爱对他管东管西的小北,他决定去找人玩几把叶子牌,看看手气。 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