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实而平稳的步子,朝太阳落山的方向走。 严城雪在他背上,觉得暖和与安全,又觉得心中充满了一种不该忘却的悲伤。他翕动着嘴唇,缓缓唱起了家乡的一首童谣: “鞑子来,大火起……火烧板屋响呼喽……爹走了,娘走了,窝铺里娃儿也带走……” 微弱的歌声断断续续漂浮在周围,他听见霍惇的声音像流水,浇灭了歌声中灼热的余焰。 霍惇说:“老严啊,让你的爹娘和弟妹走吧,这么多年了,别让他们的遗体腐烂在你心里。” 严城雪的眼泪蓦然滚落下来。迟了二十年的眼泪,一大颗一大颗地打在霍惇的后颈上,将他的衣领洇湿大片。 “我……我心里是黑的,烂的,脏的,的确不配……不配把他们留下……”严城雪哽咽道,“走吧,死了的与活着人,都要去自己该去的地方……” “是啊,去该去的地方,我陪你走完这一程。”霍惇轻声答,一步不停地往前走,“至于你的心是怎样的,无论别人怎么说,无论你自己怎么想——我知道它是怎样的就行了。” 严城雪在他肩头蹭干净泪痕,吸了吸鼻子,做出冷笑的表情:“你知道个屁!你就是直不楞登的一根筋,指东不敢往西。” “是是是,那你指吧,往哪个方向走?”霍惇很有耐心地问他。 严城雪望了望白茫茫的四周,一股重压感使得他下意识地伸手向上推:“往一起活下去的方向……” “……走!”压在身上的残尸被推开,严城雪猛地睁眼,坐起身。 山谷间尸横遍野,一片死寂,污血已干涸,余焰在残烧,断裂的刀枪斜插在地面,破败的旌旗在风中抖动。天欲晚,残阳如血。 “谋士严琅”已随着野心勃勃的主公胡古雁,与他的军队一同被埋葬,死而复生的是夜不收的主官楼夜雪,同时也是被剥夺了姓名与身份的严城雪。 也许他的后半辈子就得这么隐姓埋名,直至寿尽。但好在,有个自始至终都知道他是谁的人,会陪他走完这一程。 “霍惇……还在阿勒坦的俘虏营里。”严城雪喃喃道。曾经为取胜而设计的谋略,那些借着霍惇而施展的苦肉计、诈降计,此刻像肺腑内一丛细小的钢针在攒动,疼得隐秘而尖锐。 他曾经有多么不择手段地想要摧毁仇视的北漠,如今就有多么不择手段地想要救回唯一的挚友。 谷口响起了说话声,似乎正有几队靖北军士兵来打扫战场,收殓同胞遗体。严城雪想了想,在他们发现自己之前,悄悄地爬进不远处倾倒的运水车里。 豫王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上官,然而对他下达了“暂缓对阿勒坦下手,等待朝廷态度明朗”的密令。这也就意味着,在阿勒坦手里的霍惇还要继续当一个吃尽苦头的俘虏,生死不明。 谁也说不清眼下北漠与大铭关系是有所缓和,还是继续恶化,但严城雪不想再静观其变。 老霍,这回轮到我去找你,我把你背回来。 第417章 问天下还有谁 “客星犯帝”的天象在朝野上下传得沸沸扬扬,翌日不仅边关军情甚急,近京地区亦传来急报,说王氏乱军的数万前锋已抵霸县,但不清楚领兵的是不是王武、王辰二人,也难以推测其之后的行军路线。 无论是陆路北上,还是走水路卢沟河,都是兵锋直撄京畿的势头,导致京城里很有些人心惶惶。 皇帝正应钦天监之请,焚香斋戒三日,闻讯便将杨亭、于彻之、苏晏召到了斋宫,商议对策。 于彻之手中有戚敬塘刚送来的情报,说乱军前锋的领军一个姓杨、一个姓齐,都是王氏兄弟的心腹爱将。他在河间府的文安附近已阻截过这支军队,把那个姓齐的将领用天工院新制的火铳给轰成了重伤。 苏晏觉得这两个姓氏耳熟,思索片刻,抚掌道:“我想起了,杨会、齐猛!齐猛人如其名,是个猛张飞,前几年王五王六就是为了营救他才攻打的延安城,硬是在粥之道……不对,是在周知府眼皮底下把人劫走了。 “另一个杨会在王五王六还是响马盗时,就已经是匪寨三当家,此人行事谨慎,常负责在外接应。” 其他人没想他对王氏如此熟悉,纷纷面露异色。性情爽烈的于彻之更是直接打趣:“我说苏大人啊,你如此熟悉内情,可是在王氏身边安插了耳目?或者这俩兄弟已被你策反?那你早点说嘛,省得我们还要头疼怎么讨贼平乱。” 苏晏轻哂:“于大人说笑了,我不过是在陕西担任巡抚御史期间,与这两个贼头兄弟有过一面之缘,还差点招安了他们。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最后他们还是走到了扯旗造反这条不归路。” 说到扯旗,他蓦然想到,这次王氏的队伍旗号变了,以前打的是“重开混沌,替天行道”,虽说听着大气,但无甚新意,军事目的也模糊。如今旗号变为了“立朝扶贤”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