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隆帝见他乍喜之后又逐渐失落,将指尖一枚白子捏得快要碎掉,仍不甘心放弃。微叹口气,景隆帝伸手握住了苏晏的手背,引导着他的手指,将白子移至黑子阵地内,断然落下。 苏晏低呼一声:“不就地做活,或是逃棋,反而要弃子?这不是自杀?” 景隆帝道:“你那一子下入对方彀中,已是孤棋。与其想着如何救它,不如物尽其用,让它发挥更大的用处。今日,朕教你如何治孤——” “治理孤棋,当利用己方孤棋打入敌营的机会,彻底破坏对手的围空地域,手段凶狠,风险极大,但相应的收益也极大,以期最后达到翻盘的目的。 “治孤的要领,是保留变化,并充分利用一切,包括己方的弃子。行棋应轻灵飘逸,可弃可取,瞄准对方的破绽后施展手段,方能化险为夷。 “可施展的手段不一而足,你说的做活与逃棋,亦是手段之一。但在这局里,还有更高明的治孤之法,那便是弃子而获利。 “打入的孤棋,并非一定要活,只要取得相应的利益就够了。强行求活,反而使己方处处受制于对手,越死越多。这时,不如弃子,你看——” 景隆帝接连交替下了十几手黑白子,苏晏看出门道来了,脱口而出:“弃子设伏?” “不错。等对手发现设伏,已被拖入其中,黑子薄弱处被一击命中,白子反而夺得了主动权。” 最后一手白棋,苏晏鬼使神差地下在了右上角小目——却不曾发觉,景隆帝引导他落子的手,在半途已经收回。这一手,是他自己下出的定局之子,成功转身,反败为胜! 苏晏屏息望着盘上的黑白棋势,蓦然长长地吐了口气:“皇爷果然是……”他想说国手、圣手,但又觉得不足以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最后叹息道,“天底下最会下棋之人。沈柒,就是你打入设伏的那枚弃子吧! “皇爷可以做活弃子,也可以故意走死,以冒险求取更大利益。但沈柒最后还是活了下来……”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弈者最终还是中了伏。可沈柒却不是一枚合格的弃子,他别有心机、胆大包天。有时朕怀疑,他既是朕的间者,也是弈者的间者。”景隆帝将提起的黑子洒在棋盘上,“很多时候,朕觉得他在观望形势,在权衡利弊,不到真正做下抉择的那一刻,朕看不透这个人的心。说真的,朕敢用他做弃子,才是这盘棋最大的风险所在。” 苏晏凝神思索片刻,缓缓笑了:“皇爷敢用,沈柒敢做,而我——我敢信。我信他不会叛国,也信皇爷不会食言。” 景隆帝叹口气,转脸对朱贺霖说道:“朕言尽于此,如何处置沈柒,你自己看着办罢。” 又叫我自己看着办?当初选择放不放豫王,父皇你也是这么说的,这不是把难题全抛给我……朱贺霖听得头皮有些发麻,但还是点了点头。 苏晏拈起棋盘上那一枚弃子设伏的白棋,收入袖中,打算留作纪念,同时也作为自己的幸运棋子。 他想见沈柒。 然而此时牢门外传来龙泉的声音:“皇上,京城里有人纵火,已烧了好几处。今夜风大,火势汹汹,恐殃及城中万千百姓!” 苏晏吃了一惊,脱口道:“难道宁王又回来了?”旋即又摇头,“京城戒严,九门紧闭,宁王想要率部回攻,不可能不惊动守军,悄然潜入放火。” “那又会是谁?”朱贺霖问。 苏晏道:“先出去看看情况。让五城兵马司指挥军民,尽快灭火。” 二人边说边往外走,景隆帝则拉起风帽重新罩回头上,说道:“此事交由你们处理,朕不露面。” 朱贺霖回头看他:“父皇真的不回朝了么?” “那些大臣烦了朕十八年,还没烦够?让朕清净清净罢!”景隆帝说着,摆摆手指,示意他们赶紧走。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