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畅快议论,都骂这伙无恶不作的流寇死不足惜。 柳竹秋眺望烟尘弥漫的山脚,道路已经消失,地形也彻底改变,隆起一个若隐若现的大土包,如同新筑的坟墓。 山村和躲在那里的难民都转危为安,她的心情也由紧张转为沉重。 诚然打仗总要死人,死坏人强过死好人,但这场战乱和随之产生的杀戮本可避免。它们是帝国痼疾中流出的脓血,荼毒了万千无辜生灵,亟需一把利刃剜除腐肉,阻止病情恶化。 她要做那把刀! 回到村庄,众人像迎接英雄一样兴高采烈围住他们庆贺。 当晚村长和富户们设宴犒劳,为柳竹秋等人备下充足的干粮,并赠送十匹好马,和二十头健壮的骡子。 有了这些牲畜代步,后面的路便走得轻松多了。 队伍昧爽出发,晚间已进入蔚县境内,道路上有官兵设卡盘查,说知县有令,禁止难民通行。 这命令不近人情,却有不得已的苦衷。 原来三日前西面阳原县有人煽动流民造反,攻占了县城。南面的来源县也受贼兵围困,随时会转而袭击蔚县。 军事上腹背受敌,舆论上流寇还在加紧滋事,坚壁清野势在必行。 柳竹秋亮明身份,请军士传话给何玿微。 在路边等了一个多时辰,一队人马自县城方向飞驰而来,为首戴乌纱帽的年轻官员正是何玿微。 他一眼认出人群里的柳竹秋,提前数丈下马,快步走向她,老远便欢声招呼:“晴云兄,真没想到你会来啊。” 当初柳竹秋与何玿微一见如故,亲密交往数月,去年年底他离京赴任后二人还时有书信往来。 何玿微视她为诗酒良伴,她呢,本来将这文武双全的美少年定为夫婿人选,后被朱昀曦作梗,八字未曾写完一撇。 知他订婚后只得打消杂念,仅以朋友看待,眼下能在兵荒马乱中再会俊友,她相当高兴,行礼后冲他苦笑:“小弟受贼寇阻挡回不了京城,眼看着山穷水尽,只好来此投奔子钦1兄。” 随即问起阳原县的状况。 因那阳原县令是与何玿微同期登第的探花滕凤珍,也曾是她丈夫名录里的备选项,方才听说阳原县失守就不禁为其担忧。 何玿微叹气:“简之2没事,目前住在我那儿,今早我们还聊到你呢,可巧你人就到了。” 柳竹秋看他的脸色便知滕凤珍处境糟糕。 当日新科三鼎甲中,只顾淳如老成通透,何、滕二人一来年少自负,二来朴拙耿直,处事都不同俗流,不平则鸣。在铨选期间便因此得罪权贵,受到排挤,才会失去留京任职的机会,被派到地方上做县令。 蔚县和阳原两县的土豪劣绅特别多,背靠官府,上依贵戚,恣意欺诈民财,为祸乡里。全县的田产十有八九都被他们兼并,失地农夫沦为流民,正是这次造反的源头。 何玿微比滕凤珍年长三岁,也更有胆识魄力,上任后拼着鱼死网破的气势打掉几个为非作歹的大地主,将没收的土地分配给无地流民。 蔚县的豪绅们恨得咬牙切齿,买通上司弹劾他,朝廷的革职令都下来了,恰好牛氏兄弟在北直隶造反,山西境内也出现民乱苗头。这节骨眼上没人愿意来坐火盆,上司便命他继续留任,争取戴罪立功。 “这半个月来周边县城的流民都反了,唯独蔚县还太平,就因我之前大力惩治了那几个劣绅,分田地安置了部分流民。老百姓对官府还抱有希望才没受贼兵蛊惑。简之毕竟年少,斗不过那伙地头蛇,反被他们骑在头上。这次阳原陷落,他的家眷都困在城内,也不知情况如何了。” 何玿微领柳竹秋等人去县城,路上讲述他与滕凤珍的忧困,期间时有欷吁。 柳竹秋知他最是平衍旷荡,在人前展示愁容,显是烦恼到了极处。 滕凤珍夺不回城池将获死罪,如今蔚县三面被围,他能否自保尚是未知数,正面临着危急存亡的关头。 说完丧气话,何玿微见柳竹秋锁眉不语,忙转换语调道歉:“晴云兄莫要多心,我只是随口发牢骚,绝没有不欢迎你的意思。” 柳竹秋莞尔:“子钦兄勿急,我亦知此地并非梁园3,而是虎穴。小弟此番正欲垂饵虎口,横挑强寇,为君解燃眉之急。”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