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再熟悉。不管隔多远,那敦实到有些臃肿的体态、迟缓到有些呆滞的动作,都让他能一眼就认出她来。他都快忘了韩棠年轻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了。他想象往常一样大喝一声“韩棠”,把她喊过来,但不知为何他却没有出声。 吧台里那一男一女一定是早就看到了他,可他们脸上带着笑,只看着面前那位老阿姨——韩棠正跟沈释迦和酒馆的老板雷斯特比划自己今天上课时被老师纠正的握笔姿势。她报的是基础班,苏老师上课特别认真。特殊时期,原本一个班劈成了两个班,错时上课,零星的几个学生在画室里各据一角,互不干扰,其实失去了好些乐趣,但韩棠觉得这样也好。能上课就好。苏老师说,每周的课都请大家按时到,课后有什么问题,大家可以随时跟她联系。她有两个助教,一个是年轻的女孩子,负责高阶班,一个是杜松子,负责基础班……韩棠又多了个绘画班的群组,每天看着这班年龄差距有几十岁的同学或笨拙或熟练地发送着自己跟学画相关的信息,又新鲜又兴奋。苏老师和杜老师母子俩都是话不多但很有趣的人,像群组里的灵魂。 她只觉得这样的生活开始得太晚了些,并且衷心希望,苏老师说的一旦出现特殊情况取消线下授课、就改线上这种事不会发生或者尽量少发生。虽然仅仅只是上了一堂课而已,她太喜欢坐在教室靠窗的那个角落里了。画材和颜料的味道很好闻,从窗子里投进来的秋日的阳光既不毒辣又特别清透明亮,像是能把她正在腐朽的躯壳和灵魂都翻新。这感觉可真好……如果不必去想走出画室,她要面对的事情还有千千万万,那就好了。 她今天下了课,拎着背包和画夹就来了酒馆。虽然基础班学员,画夹的用途有限,可是素描纸塞进去,各式各样的画笔装起来,她仍然精神抖擞。风眠早上看到她的画具,笑她说“奶奶知道吗,奶奶这是差生文具多”……她想起来就要笑。选画具的时候,她带上风眠,照着班里发的表格采购的。她看着什么都喜欢,尽管画具店老板说先买基础的,您能坚持下来再升级装备也不晚,免得浪费。她很有自信地说我不会半途而废的,我喜欢的事一定要坚持到底。她买齐了画具,风眠帮她抱上车。风眠说“奶奶我还是想去踢足球,爷爷不高兴也没关系的。不让爷爷知道不就可以了,反正你们不跟爷爷说,爷爷也不会知道我在学什么”。虽然是孩子话,可听起来现实到让人觉得心酸。她跟风眠说,如果爸爸妈妈这回都支持,那周末就由她来接送她去足球学校上课好了。她要支持孙女人生第一个重大的、自主的决定。祖孙俩能同时开始上自己喜欢的课,这多让人高兴啊。 释迦知道她下午在这里见楚天阔,尽管昨晚熬了个通宵,过午就爬起来,下来帮忙看店了。释迦住在酒馆楼上,雷斯特在释迦爷爷在世的时候就租了底楼开店,熬到现在快三十年了。释迦和艾黎到了可以喝酒看球的年纪就跟一帮朋友在这酒馆玩,这是她们的大本营。 她在墙上看到艾黎她们的照片,在层层叠叠、乱七八糟的照片里还看到了杜松子。听说“长颈鹿”是球迷、经常跟朋友踢完球在这聚会,她不动声色,但是脑海中有那么一点点的“豁然开朗”……当然,“长颈鹿”年纪还是小了点……韩棠仍然觉得这是硬伤,如果要她来配对,这是首批就要剔除的不良因素。那句“男人至死是少年”的话不见得是对的,但很多时候,却会被拿来当作犯错脱罪的借口。像……韩棠早就看到了释迦和小雷的神情,知道时间差不多,刚刚进来的客人一定是楚天阔,但她还是多说了会儿话才转回身来——楚天阔站在明亮的光线里,酒馆深色系的装潢都没让他这中年男人的风采减去半分,看起来真是帅气又有风度啊。她笑了笑,像楚天阔,这比她年纪小了才不过几个月的男人,大半辈子都在凭借这一点跟她撒娇撒痴。 韩棠又笑了笑,站起来,拎起她的包,跟楚天阔点点头,示意他坐到靠窗的位子。 楚天阔站在那里没有动,韩棠从他身边走过去,仍然是动作迟缓、身子不再轻灵,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手里端着一杯咖啡,整个人带动的气流,味道有些不一样了。他看着韩棠坐到了她挑选的位置,没有问他的意见,很不爽快,恼火又增加了几分。不过他还是走了过去,看着韩棠那杯咖啡,皱眉,这时有个极精神看起来很干练的女人走了过来,放了一壶茶和杯子在桌上。他抬眼看看,那女人没看他,跟韩棠笑了笑。 韩棠啜口咖啡,等那女人走开了,才说:“先喝杯茶。这没有别的可以选,不爱喝可以不喝……然后咱俩好好儿聊聊。” 她说着,打开手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文件袋来。 楚天阔没喝茶,看着文件袋,眉毛凑到一处,一齐抬了起来,盯着韩棠的脸——她没有及时去给头发补色,头发根部露出白色,非常扎眼,也不好看……可是她看起来毫不在意。对了,刚才她从他身前走过去的时候,头发飘啊飘的,特别轻盈……他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火气,一伸手把文件袋给拂了出去,手掌“啪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