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徽竟然连傅褐都不信。 满朝文武皆知朝堂新贵傅大人被梁徽从流民营救回一条命,是圣上亲手提拔的心腹,是钦差,是制衡丞相、世家的利器,是他杀人的刀,是他收权的剑,是挡在他面前的坚盾。 此人忠心耿耿,对梁徽马首是瞻,新皇登基之初,傅褐好几次舍命救驾,说是梁徽的死士也不为过。 皇帝就像这夜里的迷雾一般莫测,祝知宜凝眸,不由想,那梁徽到底相信谁呢?这天下还有没有正真能让他心无疑虑百分百放心的人。 梁徽多疑到连自己的心腹都不放心,却又直接对祝知宜明说“我不放心我的心腹”。 这是在表明,比起傅褐,祝知宜更让梁徽感到放心吗? 祝知宜当然不敢这样想,帝王心,海底针,更令他不安的是,他竟对傅褐产生了一丝兔死狐悲的怜悯,他们的处境并无不同,唯一的区别是傅褐不知道他正在效忠一个什么样的人,而祝知宜知道。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自古君臣,不过如此。 他的祖父早就给过忠告的,不是吗? 雪变得更大,风也愈加猛烈,月亮光被云遮挡,雪地更暗更寂静。 两人外袍的宽袖被吹得猎猎作响,梅树花瓣飘落,梁徽将手上的伞往祝知宜那头倾侧半分,他一动,祝知宜便下意识后退半步,梁徽眉目瞬间沉下来:“清规怕我?” 祝知宜回过神来,又变回那副天塌下来也泰然处之的模样,淡声否认:“臣行得端坐得正,有何好怕的。” 梁徽眉宇柔和了半分,嘴角抿着,沉默了半晌,解释:“傅褐或许知恩图报,也爱弟如命。” 一旦发现傅苏要的梁徽给不了,难免心生怨意。 祝知宜不太在意地点点头,表示理解:“皇上自有皇上的道理。” 梁徽一噎,最烦他这副君君臣臣的顺从、事不关己的疏离,祝知宜就是惹毛了极难哄回来的性子,偏生他自己还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讲道理的人,也从不觉得自己是在赌气,梁徽真是怕了他。 梁徽似是累极,闭了闭眼,一秒,又睁开,朝他伸出手:“走吧,边回去边说。” 祝知宜觉得让梁徽给他撑伞提灯万分不妥:“还是臣——” 梁徽把伞举高了些,躲开,朝他伸出的手却纹丝不动:“可是还想再摔一跤?” “……” 祝知宜也不扭捏,俯一走进就被梁徽牢牢按住了肩膀。 “别动,伞就这么大。” 两人挤在伞下慢慢往风随宫走,外头的风雪肆虐,渗着寒凉如冰的月光,宫瓦寂寂,唯有身侧之人的皮肤和呼吸是温热的,像一盏盈盈的暖灯,在寒天雪地里予人照明叫人心安。 梁徽说:“清规在生朕的气。” 是个毋庸置疑陈述句,肯定句。 祝知宜长眉蹙起,这人平日里说起话来曲曲绕绕,一直接起来又杀个猝不及防,但他好似已经对对方这种时不时的不按常理出牌适应良好,还是那句:“臣不敢。” 梁徽罔若未闻,自言自语:“是在气什么呢?” “……”祝知宜还是低估了他的脸皮与无赖,索性也不那么君子了:“臣也不知道,不如请皇上指教。” 梁徽暗笑,祝知宜看起来一板一眼,还挺会踢皮球的,套不着的话还反被他毫不客气地扔回来。 祝知宜看着厚厚白雪被踩出两道平行的脚印,面上云淡风轻四两拨千斤,心湖却被搅起涟漪。 梁徽说他在生气,他是吗?有点吧,气的是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梁徽静静凝了他一会儿,翘了嘴角,似认真似玩笑道:“朕也想知道,可清规从不愿与朕交心,朕苦思冥想,也无从得知。” 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