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忽然犹豫了起来。 沈元景对这人也彻底没了好感。 半晌,对方像是彻底下定了决心一样,咬了咬牙:“十文!少一文都不行。” 顾准神色松怔。 就连沈元景也恍惚了起来,恍惚过后便是百感交集。 那大汉见他们迟迟不说话,因为是自己的十文,钱要多了他们不愿意,又威胁:“说十文就得给十文,劝你们不要不识好歹。” 沈元景说不出自己如今是什么想法,只是觉得可笑,不是眼前的中年汉子可笑,而是远在京城高坐于庙堂之上的他们可笑。 沈元景心平气和地问他:“多要这十文钱又有什么用呢?” 汉子沉默了:“抓药的时候,几文钱也能救一条命。” 家里什么都不剩了,只剩下这辆牛车的,实在是舍不得卖。牛是几年前家里下了血本才买回来的,全村只这么一头牛,农忙的时候还要借给村里其他人用。可如今已经是弹尽粮绝了,再不拿出去典当的话只怕明天的药钱都没了。他今儿本来是要卖牛车的,不想去碰到了这三人,中年汉子瞬间觉得还能再缓一缓。 十文钱再加上车费,足够买三天的药了。 沈元景听懂了,此人家中必定是遇到了难处,所以才想出了过来打劫的主意。又或者他从来没想过,只是见了他们要坐车,所以才临时起意。若他本性奸邪,大可以多要些钱,只是他也没有,反而战战兢兢地要了这么点儿。 “生活所迫,谁不想光明正大呢,只是咱这家境注定不能过得光明正大了。”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最重要的还是拿钱的事。既然都已经说开了,那再往下说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汉子重新摆起一张可怕的脸,吓唬这三个文弱书生,“要么给钱,要么我就把你们扔出去。” 他说的冷酷无比,但是紧紧攥着的右手还是泄露了他心中的紧张。 顾准心底一叹,给了他十文,加上说好的车费,一共三十文。 那中年汉子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拿了钱之后心里瞬间安心了不少。不管怎么说,这三天的药钱是有了,至于三天后的话,他在码头打短工的钱也快要结了,到时候拿了钱也能多买几贴药他母亲的病大抵就好了。大夫说这药得吃二十来天,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卖牛就卖牛吧。 收了钱,这人也没有出尔反尔,仍旧把顾准他们送到了附近的集市上。 送去了之后他就赶在离开了。今儿走了半日,得赶紧回家给母亲做饭。 顾准发现自打那人走了之后,沈元景便一直魂不守舍。 吉祥忙着去买吃的,没办法,只能由他来开解开解了。 “又在想什么呢?”顾准同他一道,坐在柳树下面的大石头上。 这里可以勉强看见集市上的原貌,闹哄哄的场景,刚刚才看到那个贫困的小村庄完全不同,多了些烟火气和市井气息。 沈元景神色淡漠,眼眸虽看向前方,却没有方向。 “只是替自己觉得悲哀。” “论及悲哀,不应该是旁人悲哀吗?他们每日疲于奔命,忙于生计,哪一个不给你这个贵公子悲哀?” “是啊。”沈元景牵了牵嘴角,仍没有好受半点。 如果他没有遇到这样的事,只怕永远也不知真相是什么。他依然住在那高墙之中,目下无尘,只会谈些华而不实的治国之道,却自以为自己是拯救苍生的救世主。 他跟父皇,都被蒙蔽了。 总觉得自己统御群臣,到头来。自己所看到的所听到的都是底下那些大臣愿意让他们看到的,听到的。 真实情况好比今日所见,为了区区十文钱。便有人铤而走险,起了打劫的主意。 这样的百姓,这样的民间,与那些朝臣口中所说的交口称赞盛世可谓是天差地别。那些朝臣知道的情况吗?沈元景觉得他们多半是知道的,只是他们从不在意。 沈元景歪了歪头,同顾准道:“不瞒顾兄,我此刻方知前路有多艰难。”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