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遇上礼部尚书家的小祖宗,年过耳顺的王太傅,面上的花白胡须忽而一颤,将要与谢殊寒暄客套的话尚未出口,就生生咽了下去。 匆匆疾驰了两步,待到相隔甚远一段距离后,王太傅方才气喘吁吁的摆手示意,用苍老粗粝的声音喊道“谢太傅,下半堂的通典讲授,要劳烦你啦~” 因着谢殊平日不大来太学授课,故而被定下的是补职,其余太傅分科别类的讲学,若是有缺席、或身体抱恙半途而退的情况,需得由他来接替续讲。 “谢太傅,你就应了我罢~” 小胖墩手脚齐用的攀附在谢殊腿侧,骄纵的模样颇为令人头疼。 “太后若是知道你在太学如此作为,定然是要寻你母亲来的。” 屈腰将他的小胖手从自己身上拨下,一墙之隔的外廷翰林书声琅琅,传至谢殊耳侧,他忽有些哭笑不得。 谢铮衡看重这些寒门子弟,无非是为了防着自己吧。为了姚氏他当真是煞费了苦心,甚至不惜违抗家族,来扶植新的傀儡。 “父亲,清砚对您当真无用了么?” 谢殊心底怅然,眸下晦涩,手中一沓厚厚书卷蓦然坠地,发出一阵巨响,还在他身侧胡搅蛮缠的柳霄明瞬间萌生了一股怯意,撒腿远远的跑开了。 沈尧安将傅翊的旨意传至太学时,已近日暮。 谢殊一动不动的独坐案间,手下细毫沁了方砚浓墨半悬空中,浓稠墨色滴落在宣纸上,晕出大片刺目的黑云。 天色昏沉,屋内却并未明灯。几位老太傅讲授完课业,早早的便开始归家饮茶,含饴弄孙,只他一人独留静室内,思绪冗长。 “下值了,不早些回去,清禾会担心的。” 一抹拂尘残影遮蔽了窗楣漏下的少许光晕,沈尧安一袭浅色飞鱼纹官服闯入谢殊眼帘,他屏退身后跟随的小太监,孤身一人立于案前,折身放下一卷明黄的圣旨。 “谢殊,陛下重用你,是为了清禾,莫要让她寒了心。” 沈尧安蹲下身,双手交叠拢在袖中,凑近谢殊耳侧低语道。 谢殊坐在案前,半边脸埋在阴影中,将手中的狼毫细笔架在璞玉雕饰上,冷白的长指拂开那卷明黄,傅翊此举是以他为饵,要彻底折下谢铮衡的羽翼。 “圣上的意思,是要谢太傅担任主考监,换言之,这条为朝廷广纳贤才的道路,任重而道远呐!” 沈尧安凤眸微眯,他与谢殊可以说得上是老相识了,昔日未进宫前,京都官宦子弟大多承学于兆京南郊私塾,当时来回路途遥远,少有学子既无车马,亦无年长的管事仆从在近前侍候。 谢殊在南郊私塾常被世家子弟欺凌,他那会儿不是嫡子,能进学塾亦是求了谢铮衡饶久,怎奈姚氏不松口,区区一个外室子怎配挂上相府的名头,故而只得徒步前去。 沈尧安那会儿与谢殊是同窗,曾出于善意载过他几回,谁成想一段时间后,大理寺拨下来查案的御史,就在沈府的车架内查到了私通敌国的文书,随后圣上下旨,沈氏满门获罪,秋后执行。 “沈大监当是恨我入骨,今日的这般好心,谢某恐是无福消受了。” 谢殊抬眸,正对上那双压抑黯淡的眸光,沈尧安指节泛白叩在他身前的桌上,隐忍之色尽显。 “我心知你欲将我千刀万剐,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算当初那个人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你又如何提防的住?” 他神色平静,恍若在诉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这种变相的承认更激起了沈尧安的怒火。 “你做惯了这种背信弃义的事,只要身旁能利用的人绝不会姑息半分,又何必在此伤感谢铮衡招婿欲要替代你的位置?” 沈尧安揪起他的衣襟,强按住他的手,逼迫其接下圣旨。 明黄长卷在两人猛烈的争执中铺散垂落,谢殊任他动作自不还手,就在前边圆领被扯下的那一刻,左肩伤患纱布包裹处,多了几道尖锐的划痕,一直蔓延到后背骨脊处。 沈尧安恍惚间停下动作,他虽不能人事,却并不意味着不知晓谢殊身上的痕迹自何处而来。 “谢殊,你是在羞辱我么?” 周边冷氛一瞬凝固至冰点,他这一生的苟且皆是拜谢殊所赐,从风光霁月的世家公子沦为手握权柄的御前大监,这条路他走得极为艰难,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