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这样折腾孩子,也坚决不许姜见明离开那间破房。 有时候天色很晚了,赫尔加还没有回来,姜见明会忍不住扒开房门往外瞧。时间再久点,小少年就一点点、一点点地蹭到屋外去了。 等赫尔加破破烂烂地回来,就鼓起腮帮子:“这孩子,又不听妈妈话,怎么出来了?外面那么冷呢。” 姜见明软软地说:“想看星星。” 脏兮兮的母亲蹲下来,用结着血痂的指尖戳戳孩子的额头,眼尾弯成温柔的月牙儿。 “那昨天留的功课做完了没有啊,哼哼,晚上妈妈可要来个突击考试噢。” 最后,母亲会把孩子抱起来放在肩头,在月色下走回家。 夜深了,她会点根蜡烛,抖开一条破旧的红毯盖在姜见明身上,随便讲些故事哄他睡觉。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 赫尔加毕竟曾经是反抗组织的领袖,哪怕沦落到这个地步,也依然能够带着孩子勉强活下去。 对她而言,更大的痛苦反而来自于周围的环境。 在z2野区,每一天都有人性的悲剧发生。发生得多了,悲剧也就不成为悲剧,而是变为日常。 赫尔加看不得活人沦落成这样,可怎么救得过来呢? 今天救助了一个人,明天准有十几个人赖上来哭求施舍。恩将仇报的流民曾用晶骨刺穿她的肩头,抢走了她和孩子过冬的口粮。 无数次,她在深夜里蜷缩着身子,发出模糊的悲泣声——那不像是她发出的,更像是什么恶灵依附在了她的身上。 常年的疲劳、慢性晶乱导致的衰弱、精神上极端的煎熬与痛苦,以及当年被暗算的后遗症…… 在这一切的作用下,赫尔加的神智渐渐失常了。 她对姜见明日益严苛,功课的要求越来越极端,激动之下还会动手打人,清醒后又不敢相信自己变成了这样,于是痛苦积攒得更深。 某个雨过天晴的早晨。 被收留了一夜的病老婆子,临走前眯着眼,冲赫尔加露出一口黄牙。 “哎我说,傻大姐啊。” “你还是快点儿去死吧。看看你儿子,啧啧啧,跟了你这种妈,多可怜啊。” ……屋内深处,女人抱膝瑟缩在黑暗里,把头深埋进消瘦的臂弯。 旁边,黑发黑眼的小少年拧干湿帕子,平静地擦去自己额角的血,口中淡淡道:“我妈妈不会死的。阿婆你走不走,不走就留下帮我们干活吧。” 这些年,慢性晶乱患者应该尽早自杀的观念在整个帝国内普及,并且被广为接受……毕竟这个病挨到晚期实在是太痛苦了,又是绝症。 尤其在z2野区,人们没几个对未来有盼头的,活着受罪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就有了个不成文的习俗。假如患者哪天运气好,抢垃圾时抢到了什么好吃的……那就是他们结束生命的时机了。 吃顿好的,第二天肚子饱饱地上路。 但姜见明知道,妈妈不想死。 她死了,本就残存不多的人类文明的残火,就要又熄灭一抹。 她选择自杀,就是向黑暗的帝国统治言败,向这个扭曲的世道投降。 她宁可在泥淖中挣扎,也不肯死。 病老婆子撇撇嘴走出门去,边走还边叨叨着说: “真的,傻大姐。你早点儿死了,你儿子还能靠那张脸去傍个大领主呢!别看他是个残人类小孩,管咱们北边的‘独眼龙’啊,就好这一口!” 声音渐渐远了。 寒风扑打着才糊上的窗纸,屋顶裂了几道缝,深冬的阳光射下来。 姜见明拿着湿帕子,慢慢走到妈妈面前,苍白的小脸被那几道阳光映得明明暗暗。 他拉起赫尔加的手臂,“妈妈,手。” 孩子跪坐在地上,仔细地擦去昨晚母亲发病时手指沾上的泥灰,还有打伤自己的血迹。 赫尔加闭上眼,泪水无法控制地落了下来。 “明明……我的好孩子。以后妈妈不进屋,妈妈晚上睡在外面好不好……” 额头上的伤口还没凝血。姜见明神色恬静,淡淡垂着眼睑,“不要,明明想和妈妈在一起。” “而且,其实也不怎么疼。妈妈不要听别人胡说。” 他太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眼底像是有一片枯干的星海。 倒映着亘古银河,也倒映着淹死在臭水沟里的腐烂蝼蚁。 “只要能像现在这样,明明就很幸福了。” 赫尔加只是流泪,她用手抚摸着姜见明的脸颊,仿佛在抚摸一件已经破碎的瓷器。 多么可怜的孩子,从生下来就开始流离受苦,一身病痛,他哪知道什么是幸福啊。 她教给孩子“幸福”“光明”的存在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