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待得交钱契的那日,徐德恰,拉了高俅来。 高俅刚从西北的马场回到京城,就得知发生了这许多事,心下也吃惊。 他拍着胸脯保证此事到此为止、一脸尴尬假笑地送走徐德恰后,回转来,细问姚欢原委。 姚欢摆出一脸疲惫的茫然:“高先生,瓯茶是你送来的,我怎晓得,她究竟为何这样做,又为何突然自尽。对了,梁先生当年,怎么将她带入王府的?” 高俅道:“那一年,师成奉命去应天府买画,水路上南南北北地往来过数次,最后一次,便带回小杜娘子,说是游船上见到的煎茶使女,觉得她于茶事上,是个可造之才,最合为端王掌理好茶。” “哦,”姚欢记下了应天府三个字,又问,“瓯茶自入王府后,没遇到什么困厄危急之事吧?” 高俅摇头道:“怎会,阖府上下,都晓得,师成青眼于她,谁敢欺负她。” 说到这里,高俅神色一讪,微带歉意道:“姚娘子,高某毕竟还是吃着端王府的俸禄,虽名头是王府咨议,论与端王的亲近,仍是比不得师成那般在宫里头就跟着端王的内侍。有些事,高某既没本事,也不方便,为娘子去打听。只能请娘子,自己多加小心了。” 姚欢了然。 如高俅这样,对前程大有期许的男子,明哲保身才是常态。 姚欢忙道:“省得,省得。高先生,瓯茶已下葬,英娘也得了一份傍身之资,此事便尘埃落定吧。” …… 姚欢回到艺徒坊,听美团说这几日坊内还算太平,便往后院去看英娘。 英娘到底年轻、皮实,又有美团悉心照料,脸上已恢复血色。 见姚娘子终于回来,英娘一骨碌爬起来,目光满含期待道:“姚娘子见到侍郎了吧?” 姚欢将门关了,掏出契纸,递给英娘。 英娘竟还在做梦,翘起嘴角问姚欢:“这,是徐府的聘礼?” 姚欢道:“不是,这钱的意思是,徐德恰不想再见到你。” 英娘痴愣片刻,哀戚道:“可是,我,我还想见侍郎的,我是真的喜欢侍郎。他对我,很好,很好……” 姚欢打断她:“徐德恰听到你小产,眼里半分怜悯都没有,还试图赖个一干二净。你若不信我,自己再去问他一遍。” 英娘瘪着嘴,眼眶子里眼见着就蓄了一层泪水。 姚欢继续道:“英娘,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对男子动情,本是十分美好的事,我绝不会笑话你。我在惠州,亲眼见过苏学士在朝云娘子的墓前追忆她,回到京城,又亲眼见到美团在刘家过得那么顺风顺水,我更不会只因你要去做妾,而拦着你。但是,英娘,男人和男人,太不一样了!徐德恰,徐大侍郎,他根本,就是拿你,尝个新鲜,寻个开心。对待这样的男人,你,得把他当一簸箕垃圾似的,从你心里泼出去。” 英娘抽泣着,无言默然一阵,又哭唧唧道:“可是我以后,怎么做人哪……” 姚欢正色道:“什么叫怎么做人?大宋律令,女子十三岁就可出阁嫁人,你是及笄在望之年,和男人欢好过,怎么了? 这个年纪与男子缠绵过床榻的大宋女子,多了去了。缠绵过后,另嫁他人的,也多了去了。 头一个排得上号的,真宗的皇后、仁宗朝的太后,章献明肃刘皇后,十三岁就嫁过一次人。堂堂大宋皇后,都能是此前将身子给过皇帝以外的男人的女子来做,你怎么就觉得,自己从此以后无法做人了? 你们这些女娃娃,识了字,是大好事。但若识文断字,反倒令你们被那些乌七八糟的话本戏本的洗了脑子,那就是得不偿失。什么破了身子就不干净了、成婚时要男女双洁才是佳话的,我告诉你,那都是狗屁。 为什么那是狗屁?因为那些条条框框,没有给这个世道,带来有用的物产,没有给这个世道上的万千苍生,带来温饱与快乐。它们只是上流权贵做出的无形枷锁,是令同为底层的蝼蚁们互相鄙夷乃至残杀的洗脑工具,好让统治变得太平清净许多。 即使你身边有九成的蝼蚁,都被这样的枷锁蒙蔽了,都成了一根筋的蒙昧而可怜的精神奴仆,你也不能跟着他们的指指点点、乃至谩骂攻讦,去走你往后的日子。” 姚欢痛痛快快地说了一顿小姑娘,转头去案几上寻陶壶,倒水喝。 英娘已经停止了抽泣。 她瞪眼望着喝水中的姚欢。 姚坊长的话不难懂,只是,太挑战英娘懂事后的认知。 但似乎,颇有一种新鲜的道理。 英娘低头,抠着指甲,喃喃道:“谢谢姚娘子。我对不住姚娘子,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