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这条线也算半断了。 如此浑浑噩噩心不在焉的日子又过了一个多月,其间可有不少热闹,譬如英国人跟西藏搞了个什么西姆拉会议,擅自划定了中国和印度的边界,这件事情在国内吵吵吵闹闹闹,到了4月政府才总算宣布不承认麦克马洪线;又譬如袁大总统公布了新的约法,还改革了全国地方官制,大哥为这些事忙得脚不沾地,连着大半个月都直接住在了办公室,引得嫂子几乎要疑心他在外面养了人;还譬如欧洲诸国的战争言论甚嚣尘上,处处都透着股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息,整个世界变得像个火药桶,但凡沾上一点火星就要即刻爆炸。 白小姐是个百无聊赖的看客,对这些外面的事情并不太上心,只当这些争端是绿洲之外的一场沙尘暴,同他们这个小家是没什么干系的。可五月末自上海家中传来的一封信件却彻底打破了这番平静,令整个白家都陷入了空前的动荡之中。 信是留在上海白公馆的老管家傅叔寄来的,说—— 老爷: 近来沪上动荡,革命党声势又隆,警察局已于华界大肆搜捕,二少爷不慎被卷其中,受诬与三宝来要犯金勉有所瓜葛,其友淞沪警察厅厅长洪复山亦已被停职查办。 殷盼老爷早日归沪! 这封信写得颇为含糊,并未说清楚白二少爷眼下的处境——“被卷其中”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说已经被抓进监狱关起来了还是正在被警察通缉?所谓的“不慎”又是什么意思?是确与革命党扯上了干系还是仅仅引发了误会?那淞沪警察厅的人被停职查办又同他有什么关系?一切都模模糊糊的。 可越是不清楚的说法越是容易引发听者糟糕的联想,白老先生收信时心头巨震,险些要将手中的信纸攥烂,贺敏之则更不经吓,当场就昏了过去,醒来之后整个人都虚弱了,拉着白老先生的手颤抖着问:“宏景——现在怎么办,怎么办?” 彼时白老先生其实尚算镇定,毕竟他笃定自己那次子只是个招猫逗狗的纨绔子弟,了不起就是赌博输钱打架输人,除此之外还能惹什么乱子?革命党的事必然只是一桩误会,只要他亲自回一趟上海打点打点就好了。 他打定主意,便请妻子安心,只需留在北京安心养身体,他独自回一趟南方,不出半月就会带着清远一起回来。贺敏之却不允,坚持要跟着一起回沪,全因太牵挂自己的孩子,怎么都要尽早去看他一眼。 白清嘉也坚持要回去。 她自小就同她二哥最亲,如今听闻他出事自然心急如焚,而且她仔细一想,又觉得傅叔在信中提到的那个洪复山自己是见过的,兴许就是那日在666号大赌场打过照面的官员,二哥跟这等军政界的人走得近了,说不得就受到了他们的牵连。 这么一想过她就更是担忧、愈坚持要同父亲一起返沪,吴曼婷一见也来凑热闹,嘴上说是担心清远要回去探望,实则不过是惦记她那新近结婚的女儿女婿罢了,白老先生一看也拦不住,索性就把一家人都带回了上海,只余下白清平一家留在北京。 哦,不对——留下的还有陆芸芸。 她一直住在北京饭店,虽则面子上确有几分难看,可若论交际却别提有多方便了,据说她那儿现在每天都是高朋满座,比本家儿还热闹百倍。白老先生叫她回上海时她还不乐意,一边柔柔顺顺地靠在他肩上蹭,一边又甜腻腻地撒着娇说:“二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必然没什么大事,老爷指不定不到一个礼拜就回北京来了,何必还要那么麻烦带我也走一个来回?我便在这里乖乖地等你们回来,到时候给二少爷办一个风风光光的接风宴!” 如此巧嘴不但会说甜话,而且还会献香吻,真是哄得白老先生心猿意马,当即便摸摸三姨太的年轻脸蛋儿表示了首肯,心中还对她百般留恋呢。 于是从北京回沪的归途就只有白宏景、贺敏之、白清嘉和吴曼婷四人同行了。 那时是五月二十七初夏,天气已由暖转热,而这趟旅程已然没了徐将军派军护送的体贴照拂,是以转乘换车之时便难免要与人拥挤,这多少有些不便,一来二去还引人冒汗,颇令白老先生感到不满。 一向娇气的白小姐当然也在这样艰辛的旅程中感到不适,可她因心中挂念二哥而沉默寡言,一路上倒是没心思开口抱怨——她只希望他没惹事,就算真的惹了也最好别是什么大事,如今政局动荡形势恶劣,倘若真被搅和进了革命党,那沾上身的便是杀身之祸,连带着身为政府官员的大哥也要一并遭殃。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她彻底挂上了心事,心里像装了个秤砣一样沉,整个回程都没什么话,一味看着车窗外飞快后退的风景发呆,只偶尔会在看到荒芜的旷野时短暂分神,想起那个已经阔别数月的男人,眼前划过他在寒夜火光中英挺的侧影,以及他抬目看向她时眉眼之间难解的深邃。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