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又安静下去了,她静静地等,终于又听到了他的声音。 “因为我没有去见你的父母,所以你生气了?”他问,“你觉得我太唐突了?” 啊。 这…… 她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好像全然不介怀她那些恼人的小脾气、反倒把所有罪责都揽到他自己身上了;可在一瞬的怔愣之后她又恍然大悟,终于看清了今日引发自己这番情绪的真正祸首。 ——原来她是害怕了。 她其实还不曾真正想过跟他的以后,譬如要不要相恋、要不要结婚、要不要此后一生都在一起,她只是被他迷住了、陷入了一种朦胧又热烈的感情,强烈时会折磨得她辗转反侧无计可施,即便是浅淡时也能牢牢抓住她的心、让她一想到他心就被微微一揪,又酸又甜,说不清的滋味。 她被这史无前例的感情整个儿迷住了心神,只知道一个劲儿去追逐那种刺激与甜蜜,见到他、触碰他、得到他的关注和柔情、收到他亲笔写的信,可这些东西多么虚幻啊……它们没有任何根基,因为她甚至不敢告诉自己的父母,她今天要出来跟他约会了。 第61章 历历 在世俗之前先一步容许我贪妄的靠…… 可他却在自责, 并说唐突的人是他。 她可真愧疚,觉得自己坏透了,既贪心又胆小、还爱乱发脾气, 其实该抱歉的人哪是他呢?明明是她先去招惹他的, 如果不是她一直逼迫他甚至都不会给她写信, 那样也就没有后来的这些事了。 想通这些后她便局促起来了, 猫咪夹起了尾巴,眼睛也不敢看人, 讷讷地低下头说:“不是的……我没有这么想。” 她没有很快听到他的答复,片段式的静默似乎是他们之间的常态,她有时会熬不住的;这次也是她先抬了头,英俊的男人正微微皱着眉, 显得特别严肃谨笃。 “如果下次我在白公馆门前等你,”他仔细斟酌着措辞,“你……会觉得冒犯么?” 这话……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不知自己是否会错了意, 心跳却已经一下子变快了,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热烈真挚的情话。 “你……”她甚至语无伦次起来, 只开了一个话头就顿住了, 情绪的曲曲折折全堵在心里,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则很认真地看着她,眉目如山川般安定,此前她从不知道一个男人的专注和笃定竟会有如此之大的魅力, 让她的心都化成了水、软绵得不成样子了。 而她又怎么知道这个男人的心思呢?他早在她之前就考虑起了他们之间的事,远比她想得深远想得细致、态度更是百倍的严肃认真。 从在北京的时候就开始了,那晚他们在曾副参谋长的官邸前分别、她凝视他的眼神中隐着那么深的不舍和依恋,像丝线一样缠住了他的心, 让他险些无法从她面前离开;后来她又这样看他,在英租界的洋楼里、在那个偏僻简陋的教会医院里、在昂贵优雅的德国餐厅里、在夜里九点的维多利亚大戏院里,在沪军营后巷的轿车里…… 不多不少的,含而未露的,那么容易就捏住了他的心。 可她迷住他的只有这些么? 不……不是这样的。 还有那夜她在荒原上吃甘薯时露出的笑,还有她在徐家官邸偏厅的麻将桌上摸牌的手,还有她在戏楼里穿过大堂挤挤挨挨的人群看向他的眼睛,还有她从白公馆后园的木槿花丛后向他走来的身影。 也或许更早更早……早到她根本已经不记得了。 那是五年前。 从军校毕业后他被分至皖地新军,彼时大清尚未宣告覆灭,世道却已然乱得不像样子,皖地尤多动荡,前后发生过多次抗捐抗粮、饥民抢米的风潮,会党和革命党人起事不断,各地战端频仍,军队几乎是不间断地接到镇压命令,开枪杀人早已是家常便饭。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