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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冰 第99节


拾残局的沪军营士兵都忍不住胆寒。

    而白二少爷……便是其中的一具尸首。

    白清嘉从小跟她二哥一起长大、二十几年的光阴早已让她对他熟得不能更熟,可即便这样她也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他的尸体——根本已经残缺不全了,那张俊美的脸已经被灼烧得面目全非,她只能凭着他的衣物去辨认他,那么残破,那么惨烈。

    ……他一贯是个爱整洁的人啊。

    沪上第一的风流贵公子,西装上身前总要佣人拿熨斗里里外外熨过一遍,洁白的衬衫不能有一点污迹、否则便要遭到他的嫌弃;他自己更爱干净,要是不慎碰到了什么油啊灰啊、转过头去就要仔仔细细地洗手,因此即便后来沾上了烟瘾、那双修长好看的手也从来不像那些老烟枪一样透着股怪味,永远洁净,永远漂亮。

    可现在……他却变成了这样。

    上午刚刚换的衣服已然沾上了山间的污泥和黑色的烟灰,鲜红的血液早已凝固、像不会再复原的伤疤一样留在他身上;雨太大也太冷,他残破的躯体落进了肮脏的水坑,白清嘉想把他抱起来、带他回到他们温暖干净的家里去,可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却不听使唤,只是呆呆地坐在泥地里,看着哥哥的尸体一动不动。

    ——直到一双手从身后紧紧地抱住她。

    是他,她不用看也知道的。

    他为她撑着伞、想要为她遮去这漫天冰冷的大雨,可他自己却几乎全在伞外,后背已经被雨水淋透了;她恍恍惚惚地回头看他,正瞧见他身后阴沉晦暗的天幕,寒冷的雨水顺着他坚毅的面容一点一点淌下来,乍一看……就像是他在流泪。

    “清嘉……”

    他在叫她。

    头一回……这么无力,这么苍白。

    ——可你要说什么呢?

    你的眼神那么愧疚……是要对我说“对不起”么?

    可你又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要对我道歉?

    她已经搞不清楚了,转动僵硬的脖子、她再次低头看向了倒在泥地里她的哥哥,钻心的疼痛在那一刹那苏醒,她才明白原来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他了。

    他不会再调侃她、不会再说讽刺的话气她,不会再在父亲生气的时候笑眯眯地出来打圆场,不会再盯着她抱怨法兰西把女孩子教坏了;他也不会再睁开那双漂亮的狐狸眼看她,不会再像变戏法一样从手里变出香甜的巧克力和名贵的宝石项链,不会再对旁人微笑着提起“我那妹妹”,也不会再若有若无地护着她、阻止别人伤害她。

    ……他离开了。

    如此突兀,如此草率。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发出了凄厉的大叫,只是附近在忙着搬运尸体的士兵全在惊异地看她,而她的嗓子又一阵一阵火辣地疼。

    ……她都不知道了,只记得自己紧紧抱着哥哥的遗体,而她的爱人则在她身后紧紧地抱着她。

    “为什么……”

    她好像这样虚无地问了他。

    “难道我们……就不配得到幸福么?”

    第163章 随风 可我已经停摆了。

    等薛小姐见到白二少爷的遗体, 已经是两天后了。

    她从不知道什么军火厂的事,因此即便西郊矿洞爆炸的消息早已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她也没将他和它联系上——但她的确猜到他出事了,毕竟那天他没有如约回来, 而且往后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回来。

    她猜测他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譬如一场车祸, 譬如一场枪战, 他是那么招摇惹眼的人、本来就很容易惹上麻烦,或许上天也会嫉妒他、因此要让他多经历些坎坷。

    他们的婚期当然是错过了, 可她早已不在意这些、只想等到他回来,为此一小时一小时地等,一分钟一分钟地等,到最后一刹那一刹那地等……时间被拆成了无限小的单位, 因此也就显得无限漫长,区区两个日夜生生被她等成了天荒地老,就像没有边际似的。

    ——最终, 等来了他去世的消息。

    信是白清嘉让人给她捎的, 请她去白公馆参加她哥哥的葬礼。

    “葬礼”两个字写得清清楚楚、没有任何歧义,她却好像看不懂似的, 打从收到信的那一刻起便开始发愣;等到后来被人接去白公馆也依然回不过神, 只像行尸走肉一样跟着白家人一起站在他的灵堂前,看到他肢体残缺地躺在一口狭窄的棺材里,那么安静又寡淡,简直都不像他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是应该在放下咖啡杯后邀请我一起去孔雀厅里跳舞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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