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软了一些,小声嘀咕:“不过现在我总算晓得你在想什么,这还是好的……” 他听见了,摇头笑了笑,没过一会儿又听到女人问他:“那往后呢?往后你还会再信什么主义么?” “心中无所信的人总会过得更艰难的,”她的神情又显得有些哀愁了,“譬如那些过多了苦日子的人总要信个教奉个神来安慰自己……主义什么的有时或许也是差不多的作用,再不济也能帮人找到些同样相信的伙伴,不至于太孤单……” “倘若往后又有一种新的主义出现,你还会再相信么?” “或者……你还相信会有这种主义出现么?” 那天的最后他也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累了、还是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她也没有再逼问——白小姐一贯是这样,若是真不讲理起来便是天下第一的不讲理,可若诚心想要温柔便又是天下第一的温柔,她晓得他迷惘彷徨,于是也不会追着他的痛脚去踩,只默默把一切交给未来的时间去验证。 ——而那天的那番长谈同样也给她带去了许多影响。 她们办刊物、本来就是要博采众家之言,其中牵涉的主义自然更是繁杂;而由于各类社会运动逐渐兴起,近来她们编辑部收到的稿件也越来越多,其中观点真可谓百家争鸣,谁与谁的见解都不同,且人人都有一番正经的道理。 她经常会翻看这些稿子,却没有办法分辨其中的正误,又想小小一本刊物尚且容纳了如此之多的分歧,遑论是一个有四万万人口的国家?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他的困惑和茫然,心中也变得乏力了。 她于是渐渐也不再钟爱于和编辑部的女孩子们谈论主义,只一心回去译自己的书——译书总是不会错的,哪怕只让中国的国民多了解些世界的风貌和他国的历史也有很大的益处,比起传播主义这种事、风险是要小得多。 ——也许这便是十几年前他的想法吧,于他而言选择从军就是如此,因为不愿犯错贻害国家,故而索性去做一件更容易分清是非的事,或许的确有些回避混乱的意思,可却同样出自一颗对国家无比忠诚的心。 原来她与他……竟是殊途同归。 可世上既有像她跟他这样不敢再接近主义的人,便有另外一些深深笃信且愿意为之奉献一生的人。 ——比如程故秋程先生。 1920年除夕之前,白清嘉曾邀请编辑部的朋友们一起外出参加聚会,李锐和程故秋也一并来了,两人还好心地给大家带了新年礼物。 “还是过年来得好啊,”编辑部的女孩子们都笑着说,“既有礼物收、又能见到程先生!” 可不是? 程故秋可是有许久不曾跟大家一同聚了,似乎打从白清嘉怀孕之后他便一直有些避着她,后来徐冰砚从外面打完仗回来他就更是再也没登过白公馆的门,要不是过年这样的时候特殊,恐怕他也不会露面的。 白清嘉大概也晓得对方为何会回避自己,心中亦感到一些怅惘和无奈——她是真心把他当作值得深交的友人的,可男女之间的关系有时却难免多几分复杂,她不能强求,只好也同样避着他。 那一晚却很不同——他在众人围炉欢闹时静静坐到她身边来了,青色的长衫清俊儒雅,舒展的眉眼开阔温吞,永远显得那么恰如其分。 “令尊与令堂最近还好么?” 他礼貌地询问着。 她没想到他会忽然过来跟她说话,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答:“都好,只是父亲身体差一些,入冬后有些难捱。” 他点点头,表达了几句关切,又问:“孩子还好么?会说话了么?” “会一点,”一说到女儿白清嘉的神情就变得更温柔了,“会叫爸爸妈妈,也能坐能爬了。” 她含笑的样子看起来特别美好,让旁观的人也会跟着觉得舒服,他于是知道她真的过得很幸福,那个有幸娶了她的男人也的确没有辜负她。。 这很好。 起码……不会让他更不甘心。 程故秋淡淡一笑,所有涩味都压在心底,抬头看她的眼神依然清透明澈,最后只说了一句:“那就好。” 她点点头,却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正踌躇要不要多问一句,却听他又静静开了口,说:“……我要离开上海了。” 她又愣住,眼睛微微睁大了。 “离开上海?”她皱着眉追问,“为什么要离开?是出什么事了么?” 也不怪她多想,毕竟最近上海各种运动十分频仍,而他又一向对这类事情上心,当初在北京的时候就曾亲自带着学生上街,如今也不知是不是在暗处被人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