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原意是将信呈进宫中太后手上为她求情。然而一介商贾罢了,哪里是说递信就能递进去的,附有价值高昂的名画又如何,根本无人敢帮他送进宫里。就算真的那么幸运,信到了太后手上,又哪里有那么大的面子求动太后呢?她于太后来说,不过是个不熟的外孙女罢了。当时怀着疼惜孙女的心情写下这封的祖父不会想到,第一个读这封信的人居然会是自己。 春珊瞧着自家娘子瘦得厉害,可见是没少受苦,难受得心脏都像拧在了一起。离开通州之前,她曾和老爷拍着胸脯许诺过,一定好好护着娘子,绝不让娘子受委屈。可奉都是什么地方?是掉下块大石头能砸死三个权贵的皇城。她一个小小的婢女,又哪里有她说话的地方。所以纵然窦瑜受了天大的委屈,她想帮自家娘子伸冤,也无疑是蚍蜉撼大树,被人踩在脚下碾上几个来回都束手无策。 如今窦瑜解除禁足,春珊也忍不住将憋了一年多的气发泄出来:“当初老爷劝您来奉都认亲,说奉都有多好,富贵又繁华,原来都是骗人的!这儿哪里有咱们通州好,殿下您说是——” 春珊声音忽然一顿,因为她发现窦瑜在哭。娘子从小只有假哭的时候才会出声,嚎得响亮极了,可到真的伤心的时候都是默默落泪,鼻尖红红的,泪珠子从眼眶滚出来就直直往下落。此时此刻便是如此。佰娘掏出帕子慌乱地给她擦泪,摩挲着她的背小声安慰着。 春珊抱怨的话戛然而止,抿抿嘴,小声数落起自己:“奴婢这张嘴没遮拦惯了……奉都也很好的,如今咱们从那巷子里出来了,否极泰来,以后一定顺顺当当。” 委屈和对祖父的思念让窦瑜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她努力想要克制,却连声音都在颤抖,哽咽着说:“想回通州去,不想留在奉都了。” 春珊嘴唇哆嗦两下,冲动地说:“那……那咱们给老爷写信,不在这破地方呆了,回家去!” 窦瑜哭了一会儿渐渐冷静下来,眼泪还挂在腮上,叹道:“哪里是说走就走得了的?”春珊在奉都嫁了人,她又怎么能让春珊舍家弃女随自己离开? 而且窦家也不会放她离开,去通州找到她又想方设法带她回来的胡王升更不会。因为他所求,不过是自己能代替死去的窦琦留在奉都尽孝罢了。 等窦瑜出了春珊家的宅子,才发现又下雪了,天也已经暗了下来。佰娘将准备好的厚实披风披在她身上,撑起伞扶着她登上马车。待坐稳了,车夫一扬鞭,驾车往窦家老宅赶。 街上仍然人声鼎沸,她坐的马车从肆水河的桥上跑过,隔着窗帘都能感受到外头的热闹,她却觉得有些陌生了。刚到奉都的时候,她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总爱往街上跑,又以上街为接口缠着胡王升与自己同游。 请五次可能他只会来一次,那也是她绞尽脑汁才能逼他与自己相见,怪不得他厌烦自己厌烦到要求圣上重罚她。 见窦瑜一直将通州送来的盒子放在膝头,神色落寞。佰娘心里又急又难过,连忙挤出一个笑来,同她说:“近半年城里来了许多胡商,叫卖很多稀奇玩意儿。入夜了街上还有人用火棍做那‘火树银花’,比烟火还要漂亮!之前殿下不还想学跳舞么,玉河坊来了一些胡姬,舞姿翩翩,咱们可以请她们进府来教您。” “我原本就没有跳舞的天赋,学别人做什么呢。”窦瑜将车帘掀开一条缝隙,看着桥上街上络绎不绝的行人,轻声说。 天上时不时还在往下落着碎雪,她看到自己握着车帘的手瘦得能看清手背上的青色。十岁的时候因为长身体忽然瘦得厉害,吓得祖父天天守着她吃饭,还请了她最爱吃的酒楼的厨子住在家里给她做点心做酥鸭做粉面丸子,很快又将她养圆了。马车外面如此繁华热闹,却不如记忆里小小的通州望庄让她觉得亲切。 自从她十五岁那年回到奉都,几乎没过几天快活的日子。窦家祖母严肃刻板,最常说的话就是她远不如姐姐窦琦懂事知礼。几位叔伯不管后宅事,她又不是在他们身前长大的,自然无多少情谊。除了二哥窦亭与她似乎是对了眼缘,其余兄长妹妹们待她也不甚亲近,不过总比窦益那样厌烦她要好上许多。 包括她的亲生母亲,其实也并不喜欢她。初来时她也学着讨好过,但母亲心里只认窦琦一个女儿。原本只是不愿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