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退下后,徐寿缓慢地摩挲着自己身下椅子的龙头扶手,闭眼回味着方才自己与他的对话,叹了声可惜。 同样是高坐在此,可以俯视臣子,对他们有生杀予夺之权,一言一行皆令他们战战兢兢,反复揣度,可头上总还压着一个圣上,也无法真正坐在大殿的龙椅上面见群臣。 如隔靴搔痒,实在算不得痛快。 …… 听闻胡王秉在徐寿那儿碰了一鼻子灰,王射风笑得手中的酒杯都快拿不住了。 郭素将徐寿命人送来的枪拿在手中,沉默地看着枪头。 过去他与胡王升是至交好友,如今也反目成仇了。 东宫太监朝郭素谄媚地笑,又低垂眉眼恭敬地对郭素及王射风说:“太子殿下知道王将军与郭将军酒量过人,说上次便没喝过你们二人,后日在东宫设宴,务请二位将军拨冗前来。” 王射风朝小太监虚空一推杯,醉醺醺地说:“殿下实在客气了。” 却也没明说是去还是不去。 小太监只负责将消息带到,便恭恭敬敬地离开了。 郭素与王射风对坐,将长枪放置一边。 王射风再抬起眼看向对面人时眼中清明,全不似方才醉意满目的样子。他深深看着郭素,将手中冰凉的酒杯放下,说:“从前你畏寒,房中总是放满了炭盆,冰好的酒水放一会儿都暖了。如今这里我呆着都觉得冷,你倒是不怕了。” 他披风都未解,蓄了美须的面上隐隐带笑,因保养得好,年纪看起来不过三十余岁,神色慈爱。 郭素偏过头,顺着支起的窗望向郑世芳送给自己的这座新宅,笑了:“这宅子我还从未住过,连被褥怕都是没有的,更别说炭盆了。” 不过他确实是不再畏寒了。过去做谢述时,他曾在一场恶战中负了箭伤,因为箭头淬毒,虽然侥幸保住了性命,却自此落下了病根,受不住寒气。 然而现如今这具身体格外康健,除了一开始太过清瘦以外,全无病痛,连疤痕都少。实在是他得了便宜。 两人静静地喝了一会儿酒,王射风问:“当真不想辅佐徐寿为帝?” 见郭素不语,看出他固执,叹道:“即便你我不辅佐,这个皇位也会是徐寿的囊中之物。难不成真带兵闹起来将皇位从徐家人的手里抢来?” 王射风望着郭素,“到时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乱啊……而且若不理会徐寿所求,也许你永远都无法平反了。瞧他的意思,手中必有足以令你平反的证据。” 为夺天下的同时也能将王射风这一员东南猛将收入麾下,徐寿向王射风许诺,只要辅佐他登基,待彻底退兵后,他便重塑朝纲,待时机成熟立即为谢述平反。 郭素喝光了杯中的酒。 郭素与徐寿自幼相识,早知道他并非所表现出的那么懦弱蠢笨。徐寿的母亲冯妃胆子很小,深知皇后手段残忍,不愿自己的儿子与二皇子一争高下,只希望他可以平平安安地长大,才教他扮蠢卖乖。没想到徐寿却长歪了性子。他执意出征的目的不是为了救启源,也不是被二皇子激将,而是借此光明正大来找王射风。又驱使苏青做赵野谋臣,诱他攻打奉都城。 此番虽是求援,却也让王射风耽搁行军。即便赵野的铁骑当真踏入了奉都城,一路杀进皇宫,杀光了整个皇室,只要有王射风相助,他就可以再打进城去,赶走赵野,顺势登上皇位。 若非郭素将自己复生的真相告诉了王射风,与他相认,王射风也必不会顾忌奉都城内的百姓。两人有师徒之谊,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这层关系。 徐寿是恩师冯迁留存在世的唯一血脉,郭素心情复杂至极。他之所以能说动王射风出兵,是因为他当着郭素的面拿出了半边青云令。 这半边青云令是当年郭素还是谢述时随身携带的。他和王射风将青云令一分为二,二十万青云骑也只听命于他们二人。而他的这一份,却落入了徐寿的手中。 圣上冤死谢述,王射风恨不得生啖其肉,但他答应过孝文皇后,永不来犯,也永远不会伤害徐昌。其实就算徐寿不拿出那半边青云令,他大概也会同意出兵的,因为他看出了徐寿取而代之的野心。 “罪臣谢述……便是罪臣谢述吧。”郭素低头一笑,忽然释然了。想到自己借郑世芳之力追查真相如此之久,罪魁祸首竟是恩师的外孙。 “那就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王射风难得高尚一回,举起酒杯,对郭素慨然道。 郭素摇摇头,与他碰杯,轻笑道:“只愿尽力而为,不负祖父与伯父遗志。” 两杯相撞时,他再次想起阿瑜。 一定要找到她。 这是他最大的愿望。 …… 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