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悬着的一颗心, 渐渐便有些波澜不惊。 是以此番自织梦网中醒来, 南广和见小三儿眼神愈发小心翼翼,试探性地问他道, 殿下, 若有一日叶将军败了, 来咱九嶷山求和,您会不会见他的时候,南广和一脸诧异。 再仔细看看, 瓶内血色娑婆沙华的花枝正艳, 满室的优昙花香气犹浓,小三儿的脸依然鬼气森森不像是进了织梦网。南广和这才挑了挑眉, 惊奇道,这次又是谁家诸侯发兵, 竟能迫的叶慕辰来找九嶷山师门求和? 小三儿愈发一脸便秘状,欲言又止。 说吧,总不至于真有人能翻出父皇的那枚凤玺,逼迫三十六家诸侯联合发兵叛了他大元朝吧?南广和说着,自个儿倒笑了。 似是这个推测颇为磕碜,他越想越好笑,不由笑出了声。眉眼潋滟,绝世风华。 这次小三儿没搭话,低了头,垂着眼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一张金色的拜帖。拜九嶷山山主,下面落款的小字前没有名衔,光秃秃写了三个字,叶慕辰。 龙章凤姿,天质自然。那字迹化成灰,他都认得。 毕竟当年于天宫他初生开蒙时,那人曾手把手教他练过一年的字。后来大隋朝亲迎长公主的聘礼上,一百八十抬箱笼,每张都有他亲笔写的字。 南广和手一抖,只觉得这陈年旧疴的心疾又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往事历历,不堪回首。 殿下,小三儿小心觑着他的神色,犹疑道,您今儿还入海么? 南广和深吸了一口气,施施然走到铜镜前,镜中人一袭最普通不过的白衫,身量修长,眉目如画,却难掩绝色风华。他略看了两眼,便有些嫌憎地盖上镜子,闭眼默念了一串法诀。 待再睁开眼,镜中人脸上云山雾罩,眉目如藏入远山,无论怎样努力都看不分明。他学崖涘昔日那样郑重地戴上高冠,两条蓝白交织的飘带静静垂在肩后。 南广和将取下的金蝉簪缩成米粒大小,点入云山雾罩的眉宇间。 再抬眼,俨然又一位大隋朝国师大人。 殿,殿下小三儿被烧毁的脸上颜色愈发惨淡。您这是要? 去客栈楼下,会客。南广和掸了掸袖口,眼神淡漠。他不是要求见九嶷山山主么?本山主便去会他一会。 他连声线都变了,清凌凌的,仿若红尘万丈再无可牵念处。 国师大人那处,小三儿低声嘟囔了一句,犹自不甘道:殿下您当真不去看一眼嘛? 看,自然是要去看的。南广和已行至门口,闻言回眸一笑,呵了一声,淡然道:孤自亡国以来,得国师诸多照料,此恩此情孤,没、齿、难、忘! 最后四个字,咬牙切齿。又凉薄至极。仿佛见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却无法扯动面上眉目,此生此世,再也笑不出声。 南广和缓步下楼,老梨木的梯子在脚下咯吱咯吱作响,陈旧的就像北俱芦洲咸海畔这座镇子中的一切。一切都是镜中影像,隔着一层打磨的不甚光亮的铜镜镜面,人面恍恍惚惚,如同一个个游走于梦中的亡魂。又如众鬼沉浸在三途河中不得出,抱着头颅狰狞嚎叫。 昏黄日光下,万物皆蒙了尘灰。 楼下却不是普通的客栈大堂,而是一座巨大的石室。室内呈圆弧形,按八卦图方向,每一卦位皆设有一扇小门。每道门后,都通往另一个小世界。 南广和孤独地立在石室内,恍然回头,果然便见小三儿一路追到楼上扶梯处,上半身前倾,仍张口欲说些什么。那半截卡在老梨木扶梯上的身子仍鲜活的很,可小三儿那一双按在扶梯上的手,却赫然变成了薄薄一层黄表纸。 薄薄的纸片儿,轻飘飘,仿佛随时都会于这尘世间散了魂魄,就此烟消云散。 是了,九年前,大隋皇宫叫叛军攻破,深宫内众大隋前朝的宫娥内侍,连同他这位前大隋长公主在内,无一活口。 又哪来的小三儿? 何况他的贴身内侍小三儿呵,历来只会叫他主子,从不在私自相处时唤他殿下。可见他修习仍不到家,至今黄表纸所化的小人儿,依然不能如当年深宫诸人一般生动。纵眉目宛然,却终究,不能够如当年那些人一般无二。 南广和自嘲地一笑。笑自个儿仍旧是痴心。他替自个儿造了一座城池。 北俱芦洲咸海畔,这一镇子上行走于昏黄光线下的,都是前朝亡魂。这里永不会有日出,月亮亦不会再落下。潮起汐落,陪伴着这一座浩然鬼蜮。 九年前,大隋国破,宫室内丧生者无数。彼时适逢凡尘兵劫,又遭遇凤凰儿涅槃现世,此方世界灵力一瞬时被抽取殆尽。这些可怜的亡魂们遭此剧烈冲击,大多数灵体亦被当日里走火入魔的崖涘当做灵气,尽数抽走灌入南广和此时这具化身内。 他的那些故人们宫娥,内侍,连同小三儿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