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虽然传出消息,少帝昨夜指敦懿太皇太妃假传伪诏,并当着她面烧毁。但实情如何,贤王心知肚明。 那遗诏必定是真。至于明帝临终之前,何以一边亲赠腰带,一边又暗留遗旨,贤王也再清楚不过——明帝不信自己的这个皇弟无意于皇位。 他都如此,何况别人。 但是,从头至尾,贤王却始终相信,自己的这个侄儿,他对宣政殿里的那个位置,从无有过半点的占有之念。哪怕是他当着少帝和百官之面斩杀高贺之后,贤王也是如此认定。 当日的那件事,在别人的眼中,是摄政王剪除拥护少帝的势力,独揽大权,和少帝彻底对立。 但在贤王这里,他却仿佛感到了某种宿命般的通向不归路的决绝。 他希望真的是自己想多了,他的预知是个错误。 贤王定立了片刻,蓦然回神,仿佛为了挽回什么似的,匆匆解释了起来:“殿下!陛下做了什么,你或还不知。他已下令将刘向调回,命他接掌地门司。所谓先帝遗诏,也是李太妃的矫诏,陛下已经烧掉了!还有兰荣!陛下赐死,虽被他侥幸逃脱,不过,伏诛是迟早的事。殿下,陛下他是真的知错了,他想弥补!何况,殿下既也认定陛下理当继续在位,那便不该这么快便卸担。如今国战虽胜,但朝堂空虚,陛下更需殿下辅佐——” 贤王口里说着这些话,看到那道今夜由自己带来的退位诏书,心底忽然又一阵发冷,话声随之慢慢消了下去。 今夜自己送来的,当真不是帝王心术,而是来自那少年的彻悟? 束慎徽道:“陛下雷厉风行,我未错看,将来必成英主。” “殿下——” 束慎徽朝着贤王含笑点了点头:“有劳皇伯父了。侄儿不送。” 贤王去了,束慎徽坐了回去,片刻后,来到了他那间布着地图和沙盘的书房之中,将在墙上已悬了许久的舆图揭下,仔细地折叠整齐,放好,再将沙盘也蒙上一层防尘之衣,做好这一切,他最后环顾了一圈四周,走了出去,回往寝堂,行经途中池园,晚风徐徐,送来了一股芙蕖的淡淡暗香。 他慢慢停了脚步,立在水边。 他想起了和她的那个大婚之夜。 记得那夜侄儿找来,她从洞房里出来,事毕,他伴她回,仿佛也是途径此处,他为缓解二人相处的尴尬,开口给她介绍此间池园,说,待到芙蕖花开,她可来此消夏。 而今芙蕖开了,她早已不在,去了那方能让她策马奔腾、天生便属于她的天地之间。 他站了片刻,继续前行,回到繁祉堂,将她留下的那几张他已不知看过多少遍的起了毛边的习字整理好,带回到他起初发现它们的那间书房里,放回字画缸中,让一切都恢复原本的模样。 他走了出来,停步在庭院里,回首,最后望了一眼这处他曾在此迎娶她的寝堂,掉头离去。 这个晚上的最后,他叩开了永泰公主府的门。 去年永泰有了身孕,不久前喜得一子,外人看来,最近陈伦将公事也交给了下手,自己极少外出,几乎都在家陪伴公主母子。夫妇忽见他夜访到来,欢喜不已,将他迎到夏日寝居的宝花榭里。 束慎徽笑道:“阿姐你喜得麟儿,我一直没有来看望,今夜冒昧登门,但愿没有打扰你夫妇。” 永泰公主道:“你说得这是什么话?我盼你都盼不来呢!方才正和驸马说起你和我长娘。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就是在这里,我替八部王女送行,长宁也来,你巴巴的自己跑来接她,来了又不进,就在一旁老老实实等着,我们一班人笑得不行,何曾见过你如此老实!一晃,竟已过去这么久了!快进来!” 束慎徽入内,先去看那小儿,见生得极是可爱,刚吃饱乳,正酣然而眠。他送上自己的见面礼,出来后,转向公主:“阿姐,今夜我请子静饮酒。酒我都带来了,望你放人。” 公主奇道:“今天这是什么好日子,你竟主动来请他饮酒?”她自己说完,忽然拍了下额,“是了!大喜的日子!长宁大胜,即将凯旋,果然值得庆贺!你们尽管去!这回便是喝上一夜,我也绝不多说半个不好的字!” 束慎徽哈哈大笑:“阿姐说得极是!是大喜的日子!当痛饮高歌,不醉不休!” 公主立刻吩咐家奴在水榭旁设案摆酒,完毕,命家奴散去,笑着叫他二人随意,自己也退了出来。 她停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束慎徽的身影,方才面上一直带着的笑容也消失了,眉头紧锁,亲手轻轻闭合了门。 水榭之中,剩下束慎徽和陈伦对坐。夏夜,水边凉风习习,叫人通体舒畅。束慎徽亲手给陈伦倒酒,陈伦慌忙起身,待要阻拦,却听他笑道:“不必拘礼。你可还记得去年去往行宫狩猎,那夜露宿野外,你我对饮畅谈吗。记得当时你我约定下回再饮。今夜趁着北方大捷的喜事,我来践约。”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