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怎么不去送湘湘?” 戚寸心走进门来,子意便在一旁替她解下披风。 “寸心啊,来坐。” 裴寄清咳嗽两声,面上露出点笑容,拿起竹提勺来,要替戚寸心舀热茶汤。 “我来吧舅舅。”戚寸心挽起衣袖,接了竹提勺,自己舀了一碗茶。 风炉里火星子四溅,上面的茶汤沸腾,热雾氤氲,裴寄清抿了口茶,咳嗽才好些,“因为南亭的事,湘湘还在怨我,她不想我送,这临了,我也不想给她添堵。” “你没劝她留下吧?” 裴寄清忽然又道。 戚寸心摇头,“我来这一趟,原本是打算劝她的,我觉得她为了裴家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如今还要为了裴家和我夫君再度回到新络……这对她十分不公平,可是一见她,我看着她,就知道她不会留下。” “她回去,不单是对我裴家有好处,对太子也是百利无害。”裴寄清将一旁矮几上的茶点拿过来,放到戚寸心面前。 戚寸心拿起淡绿的茶点咬了一口,“我知道,可我不想她那么做,我夫君也不会用她的牺牲来换与二皇子的一时输赢。” 裴寄清闻言,眼底笑痕更深,他点了点头,“你跟着周靖丰,的确更理得清楚这些事了。” “可这虽是一时的输赢,但它会不会影响到之后的局势这又有谁能说得清?”朦胧天光里,裴寄清满头华发,尚有几分憔悴,“你不劝湘湘是对的,她就不是个听劝的人,这件事我原也不同意她回去,可她一定要和我闹,甚至搬出了南亭的事……她像她爹一样坚韧,但脾气却比他爹要大许多。” 他双指捏了捏鼻梁,想起昨夜硬要在他面前为苏云照一身缟素的孙女儿,想起她泛着泪花的眼睛一横,说,“当初是我一意孤行硬要嫁给苏云照的,如今这苦果我吃得,也咽得,我若不回新络,苏家没了,称心的是谁?祖父,我裴湘没道理白白让人算计了去,这口气即便您咽得下,我也咽不下!” 裴寄清叹了口气:“你也不必担心她,她聪慧,自小也要强,若要论起心计来,苏家那两房的人都是不够看的,只不过她从前不同他们计较罢了,这一趟回去,我还派了涤神乡的人一路随行跟着她,她啊,厉害着呢。” 可戚寸心捧着温热的茶碗,于这热雾里看着对面这个已经须发皆白,尽显老态,却一身衣装齐整,尽显清贵的老者,她心中颇多感慨,却一时难以付诸言语。 “为了您眼中的家国,舅舅踽踽独行走到如今,可有后悔过?”她轻声问。 这问题也许有些意思,裴寄清稍稍挑眉,倒也思虑了片刻,才笑着答:“若说犹豫,怀疑,这些是常有的,但我唯独没有后悔过。” 或是想起如今教授她的那位先生,他面上笑意更甚,“想来周靖丰在你面前没少数落我,说我一根筋,说我愚忠是不是?” 戚寸心忙摇头,“没有,先生没说过。” “我可不信那老家伙逮着机会能不说我的不是。”裴寄清捋着胡须,面上的笑意又收敛许多,神情变得肃正了些,“我这大半生诸般行止不是为谢氏王朝,而是为汉家天下,皇位上坐的人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不能收复我汉家失地,将伊赫人赶出中原。” “我走的每一步都没有退路,我已经到了今天了,我早就不能后悔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裴寄清若有所思一般,看着戚寸心,“周靖丰以为他与我分道扬镳,殊不知,那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罢了,他不能后悔,只有逃避。” “不论这条道的尽头到底是永夜还是晨光,我总要一直走下去,才能得见。” “寸心怕是也如你那先生一般觉得我是个痴人。” 裴寄清说罢,抬眼去瞧对面的小姑娘,面上又添了些笑意。 这原也只是他的一句玩笑话,却不想那小姑娘竟十分认真地摇头,随后她捧着茶碗,如同敬酒一般轻轻碰了一下他手中的杯盏。 她端着茶碗的动作非常端正,脊背直挺,又朝他轻轻颔首行礼,“舅舅所愿,亦是我心中所求。” “宁为汉家臣,不做蛮夷奴。” 此间天光冲淡了满庭缭绕的寒雾,照着她白皙的面颊,明净的眉眼,“舅舅清正高义,能和舅舅成为一家人,就是最好的缘分。” 大半辈子了。 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