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息着说道:它是从中国而来,流落在美国的三十六件套编钟。 就该回到中国去。 华人互助会依然安静清幽。 钟应跟随着贺缘声走进了大楼里安保严密的保管室。 防盗的大门打开,灯光明亮。 那套摆放在保管室近八十年的唐代编钟,依然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赤红的木架,青铜色钟体。 它沉沉的矗立在那里,仿佛能够无风自响,发出一千多年前恢宏悠远的声音。 贺缘声坐在它对面的椅子上,已经像这样看了它许多年。 他说:这件保管室还有十几件古董文物,本来是想跟着希声,一起回国的。 什么都准备好了,都在等辉声来接它们回家。 柏辉声的病情,一直拖到最后都没有如实的告诉贺缘声。 他们最后的远程视频,在一个中国的早晨、美国的晚上。 贺缘声开心的说着找齐了希声,沉浸在自己的圆满之中,没有发现师侄的有气无力。 他说昨晚没休息好,他困。 贺缘声想起了,惨淡一笑,我竟以为他是真的困。 于是,我忍下了激动,和他简单的讨论了一下怎么运输,怎么送回,该走水路还是空运。 每每想到这些,他都会涌上泪水。 之前他不敢哭,如今哭得恣意,拿出手帕不停抹泪。 他说,希声离家太久了,当然要走空运,坐飞机,早早的回家。 老人的回忆,伴随着深沉的伤心,又清晰透露出柏辉声的快乐。 他说要联系清泠湖博物馆,让专家过来研究装箱。 他说要给希声包一架大飞机,从华盛顿直飞中国。 我连飞机都帮它定好了。 无法成行的归家之旅,因为一位可敬的人逝世,搁置至今。 贺缘声撑着手杖,惆怅的看向希声。 遗憾的是,辉声不能陪着它回家了。 还有我们,还有您。 钟应温柔的回答着老人的遗憾,您是希声的兄弟,您的孩子孙子曾孙们也是希声的亲人。您能陪着它回家,就是冯先生和柏老师最大的愿望,也正是他们盼望的家人团聚。 贺缘声坐在那里,愣愣的看钟应。 他们的声,是希声的声。 六十五年前,有人用名字将冷冰冰的青铜乐器,捂上了人情的热度。 但是,他没想到钟应会说出来,还看得一清二楚。 就像冯元庆在磁带里笑着说的那样 只要说出你们的名字,谁也不会怀疑你们是真正的亲人。 我 他泪洗过的黑色眼睛,视线落在编钟身上,好像能听到希声的声音,在期待着他这个弟弟送它们回家。 但是他并不能确定。 这是他臆想中的哥哥,是师父给予了名字的编钟。长达一生的年岁,他常常这样静静看它,从未像现在一样,产生如此强烈的幻觉。 我陪它回去 老人的语气,似是询问,似是犹豫。 钟应却不犹豫。 他走到希声旁边,取下了等候已久的钟槌。 希声的每一件钟,华人互助会墙上的每一条记录,都在讲述着它在美国的旅途。 成为随手赠送的礼物,成为艺术画廊的收藏品,成为拍卖行的商品,成为农场土里压实的青铜农具,成为公寓墙角的垫脚工具。 件件离散,终于重聚。 钟应都能感受到它在发颤,想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想要告诉这位凝视了它多年的老人,它的真实心意。 叮! 最上层的钮钟清脆,宛如新生稚子,说着作为摆件展品的不得自由。 咚! 声音略低的中层的甬钟,又像成熟的中年,抱怨着拍卖行的唯利是图。 嗡! 下层甬钟巨大沉着,一如沧桑稳重的长者,安慰着饱受痛苦折磨总算重回木架的钟们。 钟应一一敲响它们,能见到它们经受磨难后边缘略微的破损。 虽然叫人心疼,但剥落的只是青铜边角,未伤钟体分毫,声音依旧洪亮如初,在不停的说道 我们团圆了,缘声要带我们回家了。 每一件钟都在雀跃的回应。 仿佛峭壁悬崖之上,踽踽独行的游子们,终于挨过了狂风暴雨、猛虎流雀,与第三十七位亲人在此闲话家常。 钟应敲响的,依然是《猛虎行》。 复制品的音色与希声的音色大相径庭,在这狭窄保管室声声回荡,更像当年冯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