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雪山又闭了眼睛,因为瘦,所以显得面目轮廓分外清晰:“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反正这回的钱是赚到手了,不虚此行。” 林子森抬手去摸了他的头发,他的头发本来就有些凌乱泛黄,如今彻底被海风和烈日改造成了干涩的荒草,而且不知是怎么剪的,薄一块厚一块,后脑勺上的伤疤微微凸出,摸起来是很分明的长长一道。 林子森前去药房买了刀伤药回来,细细的撒上叶雪山的伤口。他等着叶雪山喊疼,不喊疼,呻吟两声也好;然而叶雪山一声不吭,仿佛已经不知了疼。 他心里有些难过,因为觉得叶雪山是在一点一点的变化,初见面时还是个活泼的少爷,慢慢的生意做久了,活泼就变成了精明世故;如今在海上漂泊了小半年,精明世故中又添加了麻木冷漠。而叶雪山侧脸枕着他的大枕头,不愿再去回想海上往事——斗殴,私刑,偷窃引起的全船大搜查,尸体堕入海中的扑通水声,为了震慑叛徒而在甲板上施行的虐杀……天高皇帝远,他算是开了眼界。 羽绒枕头非常松软,显然是提前被暴晒过,还带着干燥的太阳气味。叶雪山抬手抓住枕头两角,半晌没言语。林子森起身为他擦净双腿和脚丫,放下毛巾又给他端了一杯冰镇汽水回来,可在床头停住脚步,他只见叶雪山双目紧闭,微微张嘴,竟是已经睡着了。 波斯烟土是便宜货,买时不过几毛钱一两,因为所购极多,所以将长途运输的费用均摊开来,依旧还是便宜;饶是如此,零售之时还要往里掺假。便宜货好出手,叶雪山、金鹤亭以及哈代三人合作成立了一家洋行,不出几天的工夫,竟把烟土一卖而光。三人按照股份分了利润,各自获得一笔巨款。 叶雪山一拿到钱,立刻恢复了精神,只是身上有伤,让他无法出去狂欢。光溜溜的蹲在床上,他和林子森对着烧烟泡玩。 他所用的烟土,当然不是成批过来的波斯货。即便是把波斯货提纯加工了,也依然入不了他的眼。他的烟盘子里摆着最昂贵的印度烟土,烟土经过人参水的熬制,外表包着平整光亮的锡箔纸,看起来宛如一根金条。林子森的手很巧,能把烟泡烧出花样来。行云流水的烧出一只大肚子老鼠,他挑着烟泡给叶雪山看,引得叶雪山嗤嗤发笑。叶雪山笑,他也跟着笑,一边笑一边探头,轻轻一顶对方的额头。 “再给你烧个弥勒佛?”他问叶雪山。 叶雪山饶有兴味的点头:“好。” 他灵活的转动着手腕,当真又烧出了个胖墩墩的大佛,手艺很好,越看越像。一个接一个的烧下去,他和叶雪山每月在烟枪里就要烧掉一两千元。 瘾君子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叶雪山的瘾头越来越大,可是脸上干干净净,从来不带青灰烟容,这当然全是金钱的功劳——最纯净的烟膏,最精巧的烟具,他最怕被人当成大烟鬼来看,所以自有一套奢侈的保养方法。 清清爽爽的在家休息了好一阵子,他身上的刀伤全部收口结痂,总算可以穿上衣裳出门去了。他有心去瞧瞧吴碧城,分别久了,心里想的厉害。然而未等他动身,金鹤亭却是登门来了。 金鹤亭人逢喜事精神爽,见谁都是笑微微的。坐在叶家吃了几片西瓜,他抬头说道:“请柬收到了吗?” 叶雪山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嘴里缓缓的嚼着一块酥糖:“那封请柬让我糊涂了半天——我认识这位沈将军吗?” 金鹤亭擦了擦手,然后一拍他的膝盖:“弟弟,不要犯傻。人家现在是舰队司令,给你请柬就是给你面子,认不认识有什么关系?过去玩一场也是好的嘛!” 叶雪山低头又剥了一颗酥糖:“去是要去的,否则闲着也是没事做,我只是想不清楚这层关系。” 金鹤亭一笑:“你不认识沈将军,可你认识他女婿,不是一样的?” 叶雪山一怔,随即恍然大悟——沈家姑爷也在烟土上面发财,可算是自己的老主顾之一。 金鹤亭嫌自己的汽车陈旧,看着寒碜,正好叶雪山新近换了一辆林肯汽车,所以在叶家坐到傍晚,要和他同车赴宴。 沈将军的公馆位于英租界,叶雪山和金鹤亭到达之时,门前街上已然长长停了一溜汽车,没头没尾,快要堵塞道路。汽车夫倒车停车,怎么停都不对劲,急出一身的大汗。正在他手足并用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