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为什么,今天晚上的卡列宁分外受到关注的缘故。 大家全都不约而同地忘掉了他之前因为家门不幸而遭受的耻辱。 一周之前,当他携着妻子安娜联袂出现在皇宫里的时候,斯特列莫夫阵营的人还在背地里对他的举动加以嘲讽,而现在,不过一周之后,他已经成了男人宽容与仁慈美德的绝佳代表,他的名字在彼得堡贵妇圈里也被频频提及——女人们自然不肯轻易原谅安娜,但谈及他,无不交口称颂。就像李吉卡伯爵夫人在茶炊会上说的那样,“他毅然替妻子背负起她身上的耻辱,这非但无损他的名誉,反而为他的德行增添光辉。” ———— 携安娜出席皇宫招待会,原本不过是无奈之下的权宜之策,没想到竟获得这样出乎意料的积极结果,卡列宁先前确实没有想到。昨天,当他得知自己入了沙皇指定名单,而他的最大政敌斯特列莫夫却被拒之门外的时候,他有一阵短暂的茫然。 整个第三办公厅的人全都是沙皇的耳目。 显然,在和斯特列莫夫的角力中,自己赢了这个重要的回合,这和他的妻子安娜在那天晚上的表现有着莫大的关系。 因为她,他成了官场的笑话,遭到政敌反复攻讦,也是因为她,他停滞了许久的事业好像开始出现转机。 他的心情有点复杂。 他原本打算尽快找个空,好好理清自己的思绪。以他的职业来说,时刻保持清醒头脑和清晰思路,这是非常基本的要求。 但是,还没来得及理清旧的思绪,新的又来了。 就是现在,就是这一刻,他一边不得不忙着应付接二连三来到他面前向他表示贺喜或者委婉希望他以后能提携一二的同僚,一边还要在这个到处都是人的嘈杂大厅里留意自己妻子的举动,这实在是前所未有的一种经历——老实说,感觉并不好。 “……您没发现他自以为有路易十五的风度吗,卡列宁?” 内务部的一个官员已经对着卡列宁滔滔不绝地喷了将近十分钟的口水。话题从艳舞俱乐部里康康舞跳得最好的某个当红舞女转到时政,最后终于把矛头指向此刻正站在另一头与人叙话的斯特列莫夫,挖苦了一下他平日的行为举止后,又凑了过来,压低声神秘地说道:“就是那个家伙,前几天,因为在陛下面前发表了些对黑海控制权的不当言论,遭到了陛下的当面斥责,前所未有!千真万确!消息来自一位宫廷内侍……我经常可以从他那里得到些别人不知道的消息……” 他的语气里,带了一种讨好和炫耀人脉的得意洋洋。 “怎么样,这消息还算重磅吧,卡列宁……” 他喝了口白兰地,不小心呛住,一阵咳嗽后,酒液不但从他嘴角漏了些出来,还喷了点到卡列宁的脸上。 “噢,上帝啊,太糟糕了!实在是抱歉!” 对方匆忙掏出洒了香水的麻纱手帕,忙着要替他擦脸的时候,卡列宁皱了皱眉,拦住他的手,说了声失陪,终于摆脱了纠缠。 他的注意力,几乎一直在安娜那边。 想不注意到她,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在全场一堆颜色亮丽的女人里,她显得那么与众不同。闪着冰凉光泽的黑色丝绸就是她最好的装饰。姿态里的那种神秘和优雅,叫人过目难忘。 现在向她靠近的,就是老卢卡斯的儿子霍尔·卢卡斯。 卡列宁看过此次美国使团所有人的资料,包括这个年轻人。他以优等成绩毕业于哈佛大学,精通法语、德语和俄语,是家族事业的继承人。老卢卡斯对他寄予厚望,所以此次带着他一起远渡重洋来到俄国。 这个年轻人的姿态也无可挑剔,身上有着一种来自自由国度的潇洒风度,这也是专政沙皇制度下的俄国人所先天欠缺的风度。刚才他被美国大使引荐给自己的时候,就表达过想要亲自向安娜道谢的意愿。 这非常正常。 但是卡列宁却觉得心神不宁。 他注意到了这个年轻人现在看着安娜时,眼睛里流露出的那种光芒。 这种光芒,他并不陌生。 两年之前,当安娜结束莫斯科之行回到彼得堡,他去接她,在车站里“巧遇”和安娜同车而下的伏伦斯基时,他就从伏伦斯基看着安娜时的眼睛里感受到过类似的光芒。 只是那时候,他完全浑然不觉而已。 而现在,他在另一个男人注视着自己妻子的眼睛里,发现了这种似曾相似的光芒。 卡列宁觉得自己的身体暗处的某根弦,开始慢慢地绷了起来。 ————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