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平时称呼老太太都是叫名字。老太太称呼老爷子是“那个”。那个,你喝不喝水。那个,今天衣服穿得不够。那个,你少吃点咸菜。 老爷子还没住院之前,有一次在他们那里吃午饭。吃完午饭麦医生就一直笑。直到上车,麦医生突然轻声道,那个,你开车慢一点。 米晞晖看他一眼,神情慢慢罩上一层温柔的笑意。 “每次去都很难受。”麦医生轻声笑道:“老头老太太……” 米晞晖道:“不好吗。” 麦医生柔声道:“不,很好。” 送了饭,老爷子还是不甚满意的样子。喉咙上的钢管没有拔下来,甚至有创呼吸机都没有撤走。老爷子说话吞咽都很艰难,钢制的阀门一样的东西在他喉咙上上下滑动着。 “太淡了。我不饿。”老爷子絮絮叨叨地说着,老太太打开饭盒,分出菜和米饭:“你还没吃呢!穷毛病什么!” 老爷子靠在床上。四肢的肌肉全部萎缩,细瘦嶙峋的胳膊和腿,突出的关节架着一层黑黄的皮。粗大的血管绷在下面,似乎很脆。皮肤上长着老年斑,长年卧床的缘故,与床接触的部位竟然有一层薄茧。腹部鼓胀,大概因为缺氧,器官都有积水的现象。干瘦的四肢接着突兀的腹部,老爷子突然不出声了。 他咧咧嘴,哑着嗓子道:“你看,就这么个老废物,总也不死,拖累你和老幺……” 老太太怒道:“呸呸呸,乱说什么!”说着往旁边看了看:“麦医生还在这里呢,让人看笑话!” 麦医生笑道:“老爷子你想多了。你好好的就比什么都强。” 回到门诊大楼,特意去急诊室看了看。许医生还是没来上班,麦医生觉得无趣。那住院医过来跟他说:“师父今天早上来打了趟吊瓶又回家躺着去了,嘴唇上烧得都起燎泡了。” 麦医生道:“那行,你忙吧,我回办公室去了。” 电梯叮地一响,到了一楼。 许医生打完吊针坐出租车回家。脑袋很重,根本抬不起来。勉强到家,给了钱,摇摇晃晃爬上楼。家里没东西可吃,连水都是冷的。许医生洗了手,脱了外衣,躺进被窝。被子里冷,全是凉气。许医生抱成一团瑟缩着好一会才缓过来。发烧是身体外面热,眼睛鼻子要出火,里面却冷,身体里面是一个冰窖子。 哆嗦了半天,终于稍稍暖和了一些。刚想睡过去,迷迷瞪瞪听见手机响。许医生蹙着眉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原本不想去管它,那手机却响个没完。许医生咬着牙爬起来,扶着墙走进客厅,摸大衣兜里的手机。他接了手机,整个人歪在沙发里。 “你在家吗?”刑龙若似乎在外面,手机里有呼呼的风声。 许医生一听刑龙若那大大咧咧的声音心里就有火,微愠道:“干什么?” 刑龙若笑道:“这不给你送年货么!你在家?今天不上班?” 许医生把胳膊横在眼睛上,缓了一下,扶着墙往卧室走。脚底下不稳,像是淌着水走路。 “我在家。你又要干什么?” “局里分了些年货。我给你捎去一点。你等下帮我开开门。” 许医生幽幽地叹了口气:“我能不要么……” 刑龙若道:“那怎么行。就这么说定了,我在你们家前面的路口,马上就到。你給我开一下门。东西有不少。” 许医生挂了电话,把枕头蒙在头上,缩进被子里。静了一会儿,突然在被窝里踢踏几下,权当踹了刑龙若,发泄了积郁。 先进门的是一只大箱子。后面才是刑龙若。许医生怏怏地站在门旁边,刑龙若扛着一只硕大的印着花哨彩图的纸箱子扣丝终结者站在客厅里东张西望:“放哪儿比较好?主要还是些馒头类的。” 许医生关了门,把身上的晨衣又往里抻了抻:“放地上就行……咳咳……”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