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他所谓「我俩第一次认识的从前」,我一有藉口便抱住他,只为了说一句我太喜欢你。现在想想,那个年代真是美好,男人和男人动不动就牵手拥抱:久别重逢,抱;说狗屁心事之前,抱;说完了抱,醉酒了抱,看灯赏花是拉着手去,勾着臂弯回家,回我们的家,那一方我已叫不出名字的院落,各自回屋之前若是心有所感,又再把他唤回头抱上一抱。那时我对他胸肌质感的熟悉程度,恐怕还甚于今日。 当然了,他全当那些表白是玩笑,所有朋友同僚都当是玩笑,连我自己,也不当真。 一件事,世上若只有你一人当真,那也就是幻象了,不是么? 这道理用于今生眼下的纠结,也说得通。谁会认真看待我俩的关係?对不起,地球上只有曾兆文一个,除非曾兆文能找到火星人来支援,否则还是识相一点淡出画面罢啦。淡出之前,让我再耍一回赖,从闹市强吻开始,我已经在为这场面铺陈,如果这样可以使他记得有个不可理喻的傢伙爱过他,那也值。 (我说了爱吗?我说了么?) 唐家祥不发一言,等我自己静下来。我像上次一样伸手去抢他的香菸,他却把菸头扔到地下踩熄。 我说:「你又说分手两週年纪念日便决定不等她,又说等了她四年?」 「对,因为直至她回来找我,我才发现,我没有停止等过她,只是我自己不去面对而已。好像心里有个地方空了四年,被她一句话就补起来。」唐家祥握着我的手,述说他等待另一个人的故事,声音越来越是悠远。「她和我喝酒叙旧的那一晚,我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发型和从前不一样,短短的……从前她只穿女士西装,现在懂穿洋装了,好有女人味。我却觉得……似乎我和她都没变过。四年前那种痛,又变得好真实。我都搞不懂,难道那种痛没停止过吗?」 没停止过吗?在我身边也没有么? 「一定有的,」唐家祥就这样与我的内心问话对答起来,「我敢说,在我找到你以后,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再疼痛了。」 「原来你还记得……是你先来找我的。」要是在平时,这句话我顶多只在心头思量,这刻却再没忌惮地说出口。你不是不知道我喜欢你的,你很聪明,很擅长看透人心,你不是不知道此情此景会让我多么难堪。 唐家祥说:「对,是我找你的。我找了你好久,第一天见面我便告诉你了。那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他终于松开了我的手,松开之前,在我的掌心留下一个很柔的吻。 这个吻有三个呼吸那么久,因为他深深地在我掌中呼吸着,我随之计数,每一道气流也令我胸中缠绵到痛,只希望掌心能将他呼出的气息永远留住。所有的躁动和怨愤一下一下被他的气息冲去,我不应该对他发脾气的,我向来不愿意见他不开心,花言巧语也好,佳餚美饌也好,都是我逗他开心的法门。专门逗他开心的人,刚刚居然存心激怒他?这样不对,这样不对。 我用右手将留有他气息的左掌覆盖起来,仿似保管着一件珍宝,「原来你是需要爱情諮商。好,我治好了你的痛,功成身退啦。这就是我的意见。」我还想说下去,突然有点莫名所以的慌张,身体里有甚么被抽空了,于是我把双掌凑在脸前,想要从中呼吸他吸过的空气,好重新将自己填满。 他的人便在我身外不到半公尺,这块洒满了糖霜的甜饼却不是我能够佔有。可是,我到底尝过了:很久以后,等我躯壳老去,等我又一次走上那条背离人间的道路,我想我还会记得那荒唐的闹市一吻。那坚持己见时不由分说的一对嘴唇啊,原来这样柔软,那样地用热度回应着我。 若有谁问我,我会说,霎眼之间我真以为,他携带着记忆来找我,为的就是那一吻。 我把脸埋进双掌,过了一会,抬起脸,很清晰地慢慢说道:「唐家祥,你应该和她去开餐厅,你应该去做所有你以前想和她做又做不了的事。」 唐家祥静了好一会儿,才空洞地问:「你说甚么?」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真要我重复一遍。「你等了多久才有这个机会?你等了她四年啊。」 「那你又等了我多久?」 好问题,这真的要问掌管人间生死的神明才有解答。我忽然觉得没有宗教信仰是件麻烦事,遇上这种提问,心里都不知要向哪一位神仙问卜。「阿祥,不能这样比较的,爱情哪里可以这样比较的呢?不是说谁等你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