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滔滔不绝地说着,随便扯谈,没人知道这里头有几分真心。那个颤抖的孩子却恍然愣了神,从玻璃碎片中抬起头来,悲怆的表情下是振聋发聩的提问。 “如果我甚至没有办法长大呢?”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没有办法长大的孩子,我或许就是其中一个。” 并不是只有战乱、饥荒、突如其来的暴动与自然灾难会夺去人的性命,很多编织在人类社会里的陷阱也可能阻断她的未来。 “为什么这么说?”杨简缓声,尽量表现得温和。 小姑娘不言不语,轻轻拉起自己的衣袖和裤腿,直到褪到根部,他们才发现,原来这副12岁的鲜活肉体已经遍体鳞伤。 太多太多藤条抽打和火星烫伤的痕迹附着在她的大腿和大臂内侧,像吸食血肉的铁线虫,盘旋占据并一步步蚕食着她的生命线。 下手的人太狠毒也太聪明。 大小伤疤或许比有的一线警员身上还要多,可都隐藏在最为隐蔽的位置。邻居不能发现,老师不能发现,更不要说负责管理这类事件却只能偶然探访的社工了。 谁能发现? 只有两个人。施暴者,和每一次洗澡都要抚摸过伤口的她自己。 杨简想要上前仔细看看,她却又开始往后缩。对视之中,她忽然看向右手边小窗柜上的唱片机。没头没尾的,从头嘴里蹦出来这句话。 “叔叔,你喜欢听音乐吗?” 不等他回答,她又开始自说自话。 “我不喜欢。” “妈妈总是要打我,边打边骂。” “别人家的唱片机是用来听音乐的,我们家的,是用来做伴奏的——打我的伴奏。” 她的母亲,一个在外相当体面的女人,即使是在盛怒之下也不会忘记,打人之前需要做好掩护。 放一首悠扬顿挫的古典乐,将所有的打骂安进跳动的音符中,好像暴力也成了一曲典雅的乐章。成了美。 “我害怕听音乐,害怕听古典乐。对于我而言,它们不是情绪的出口,更不可能成为港湾。” “所有的乐符拼凑起来,只是我一次又一次痛苦的开端。” “她刚开始打我时,只是单纯的打。掐着我的脸冷嘲热讽,拍着我的大腿阴阳怪气。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她动手越来越重,有一回我被她直接打晕过去了。” 打晕之后会发生什么呢? 母亲会将她轻轻地扶起,流下世界上任何一位母亲都能感同身受的、后悔的泪水。然后说这一次只是控制不住情绪,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母亲滚烫的热泪划过她的脸颊?,滴在她的身上。好像一个承诺的烙印,提醒着她——妈妈还是爱我的。 可是,这种承诺并不具备任何的效用。 烙印说白了,也是一种烫伤。 她被母亲那种滚烫的爱灼伤,也被她一次又一次的谎言烫伤。烫伤后的皮肤没有活性,她一次又一次地承接,终于也就失去痛感。 “但是,比起她那双永远拿着棍子藤条的手,我更害怕那张一直在撒谎的嘴。” “我没有那么脆弱,她大可以告诉我她不爱我,我会找到更好的方式活下去。她为什么一边打我,一边要说爱我呢?” “其他同学的妈妈不会这样,只有我妈妈会。” 她盈着将落未落的泪,从一片铺满废墟的回忆中望向杨简。 “叔叔,这是爱吗?” 横亘了数十年春秋的年岁,他被一个小小的孩子叩问。 “叔叔,这是爱吗?” “如果爱就是要打她要骂她,那我对妈妈做的这些,难道不比她更深沉吗?” 该怎么回答呢?一个为了生存的孩子对自己的母亲挥刀相向真的有错吗? 他不是第一次面对法律与道德的两难境地,却由衷地感到悲哀。凌厉如锋的脸上只剩下孤独的沉思,他无法解答这样的困惑,只能发问。 “可是你最后,还是没有杀死你妈妈,你放下了武器,为什么?” 含着泪的眼睛忽然变得更红,她想要露出一个微笑,却只能扁着嘴巴皱着眉摇头。好多好多矛盾的情感浮现在她的脸上,那滴晶莹落下的瞬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