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学校,靠在围墙上抱头痛哭,冷空气不断冲进肺里,令他上气不接下气。 当天晚上他告诉父母,自己不再去学校了,下学期也不去了。 “转学吧,去市里,不然也……”不然也待不下去了,父亲没有把话说完。 这个地方太小了,容不下一个家庭的灭顶之灾。出门买瓶酱油,都能遭遇数十道同情和探究的视线。 风凉话更是杀人于无形。事情发生后,黎昕最恨两句话: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个巴掌拍不响。你知道这是错的,但不知道怎么反驳。每一次据理力争,都是把自己的伤口再撕裂一次给别人看。人家才不在乎你疼不疼,所以到头来受伤的只有自己。经过几个月的发酵,甚至连妹妹出众的外貌和正常的衣着都成了犯罪的由头。 快过年时,下了一场大雪。黎晴望着窗外,小声说:“哥,陪我出去看看。” 黎昕立刻就带她来到了最近的公园,二人肩并着肩在无人踏足的雪地上踩来踩去,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极了一个人的心事。 他们来到人工湖旁的长椅坐下,冰封的湖面上有很多人在玩雪。有人清理出一条窄长的冰道,一些孩子排着队助跑冲刺,然后张开双臂一溜烟地滑过去。 黎晴笑了笑,弯腰从脚边掬起一捧雪,喃喃地说:“好干净。” 随后表情带上了一丝阴郁,“要是我也这么干净就好了。” 黎昕急忙转移她的注意力,“要不要去冰上转转?” 他们来到人工湖上,在周围小孩的嬉闹声中滚了一个雪球,越来越大。 黎晴正要用手机拍照,突然大惊失色,转身跑向岸边。 黎昕跟上去问:“怎么了?” “我想回家,”黎晴的眼神惊恐万分,“我看见那个人了……放了的那个。” 黎昕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了桶哥的表弟。他正开怀大笑着,把一个雪球砸向同学,看起来那么无忧无虑,似乎会快乐一辈子。 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笑?恨意山呼海啸地涌上来,瞬间淹没了黎昕。 “我要杀了他。”黎昕看着妹妹,“跟我回家拿刀。” 黎晴楞了一下,随即竟笑着点头,“好。” 将冰冷的菜刀握在手中时,周身的血液似乎热了一点。黎昕想象着那个畜生的血洒在皑皑白雪之上,那场景一定大快人心。为了防止菜刀沾血后脱手,他用透明胶带将握着刀柄的右手紧紧缠住,一圈,两圈……黎晴在一旁静静看着,黯淡了几个月的双眸重新绽出光彩来。 黎昕在胳膊上搭了一件衣服用来遮住菜刀,然后他们回到公园,来到冰封的人工湖边。 那个男生还在玩,满脸通红,羽绒服半敞着。黎昕盯着他的脖子,一步步靠近。 黎晴在身后狠狠地说:“哥,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黎昕抓着搭在右臂的衣服,脑中思绪翻腾。有一万个声音在一齐狂喊:上啊,杀了他,替你妹妹出口气。还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说:别去,用你聪明的脑袋想一想,去了你就毁了。 最终,黎昕还是转身走回岸边,颓然坐在雪地上。妹妹的棕色短靴停在眼前,仿佛在无声地逼问:你怎么不动手? “我不能去……”黎昕用左手遮住眼睛,尽量不让妹妹看见自己流泪的样子,“对不起,我不能去。” 短靴静静立了一会,随后靴尖调转方向,越走越远。一句失望透顶的嘲讽扎进耳膜:“懦夫。” 黎昕知道自己做出的选择绝对正确,他知道妹妹也知道。但那个冰封的湖面还是不停出现在他的梦里,他一次次地把菜刀缠在手上,一次次地走向那个开怀大笑的畜生,然后一次次地放弃。 春节之后,他们举家迁至省城,黎昕凭借出色的竞赛成绩轻而易举进入了一所很好的学校。报到那天,班主任欣喜地将他迎进班,向大家介绍:“今天开始,黎昕同学将加入我们这个班集体。他的成绩非常优秀,大家要像他看齐啊,让我们鼓掌欢迎。” 陌生的同学们鼓起掌来。黎昕松了口气,终于不会再有人叫他“大舅子”了。 班主任指了下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黎昕走过去坐下,同桌那个一直在看窗外的男生扭过头来,冷漠地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那是一张俊美宛如天人的脸,任何人和他站在一起都会黯然失色。黎昕自负博览群书,腹中有点墨水,一时竟找不出什么贴切的言词来形容。放在古代,大概就是祸国殃民那个级别的吧。 但是他的神情极为阴郁。 黎昕注意到,他的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从校服袖口露了出来。 课间,前座的男生回过身来,对他露出一个极为耀眼的笑容,“嗨,我叫季节。你也可以叫我小季,后面别加吧就行。说季不说吧,文明你我他。” 看他笑得那么开心,黎昕不禁跟着笑了。 “有没有人说过,你有点像木村拓哉?” “不太认识。”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