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沧缓缓坐起身,屏气凝神地听着那声音,然后将目光缓缓投入了荒幕外的黑暗中。 ——是的,他确定那声音来自荒幕之外的世界。 可是,荒幕之外有什么呢? 小魔魂说,魔族在最初占据那些躯体时,曾看见过妖兽被神明处决那一霎的景象。神族之人有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力量,其残酷冷漠的手段,比起北冥魔族从前互相残杀之时也不遑多让。 北冥之外,或许……无非……也就是另一个北冥而已。 -- “明曜,这里的一切,在你眼中像什么?”冥沧靠在那棵花叶繁茂却虚假的花树下,他的目光从明曜颤抖的双唇处上移,缓缓与她的双眸对视,“井底之蛙,还是夏虫不可语冰?看到这些东西,你一定觉得滑稽可笑吧。” “不……”明曜下意识地摇头,却被冥沧接下去的话冷冰冰地打断。 “第一次听到沈寒遮的故事之后,我也觉得自己好可笑。”冥沧走到明曜身前缓缓蹲下身,他抬眼向屋内重新幻化出来的母亲,突然自嘲地轻笑了一声,“大家都说,荒幕之外是另一个北冥,原来那只是自欺欺人。” 冥沧抬手轻轻放在明曜的头顶,森森的寒意从他的掌心传遍明曜全身,他含笑道:“沈寒遮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话是错的啊,明曜。” 话音未落,冥沧的脸色忽然一变,他面具下的眸子扭曲地紧闭了一瞬,再次睁开时却沾染了厌憎的情绪。 少年明黄的双眼就那样极冷地与明曜含泪的眸子对视,仿佛在望着自己的仇敌。 明曜在分辨出哥哥那种仇恨的情绪后全身一僵——她在冥沧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挣扎而不知所措的脸,看到了她试图牵住他,却在此刻忽然僵硬的动作。 她刚刚……想做什么来着? 她想牵住她的哥哥,想跟她的血脉至亲说,她能够理解他,她同样能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 可冥沧此刻突变的眼神,却使她所有的动作滞在原地。 她觉得,冥沧……恨她。 下一刻,未等明曜回答,冥沧忽然伸手攥住她脑后的长发,用力朝后拉扯,少年眼中原本哀伤沉寂的笑意加深,显得恶劣而又冰冷:“天道何曾对北冥一视同仁?何曾对你我一视同仁?明曜,你能回答我吗?为何当初被带去西崇山的不是我?为何你我,为何魔族之人没有母亲?!” “凭什么那些凡人一睁眼就能看到阳光?凭什么他们的母亲可以平平安安地将他们生下?凭什么他们不需要自相残杀就能拥有自己的身体?!” 冥沧一路将明曜拖到那棵花树下,他抬手扯下一朵红花揉碎在掌中:“你之前说……这朵花好臭?那你告诉我什么是香的?你告诉我花香该是什么样的味道!” 明曜踉跄地撑起身子,伸手紧紧握住冥沧的手腕,她吃痛地抬头望向他,却在再次接触到他寒刃般的目光时红了眼睛。 “你别这样看我……”她颤声道,“我和你一样啊,我也想娘亲,我也想她活着啊……” “天道……”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脸色苍白了几分,极其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天道也、也待我不公的。” 天道也待我不公。 虽然这句话在心中盘旋了千百遍,此刻真正吐露出来,明曜还是感到无比艰涩。在她记忆最初,天道……几乎和云咎捆绑在一起——时至今日,也依旧如此。 她要花多大的力气,才能将千年后失去记忆的执法神,与千年前为她违抗天道神谕的云咎区分开来。也就要花多大的力气,才能完完整整地,亲口说出这句话。 天道待她不公。可她全心全意爱着的人,是这个世上最接近于天道的神。 在念出这几个字的同时,明曜不得不又一次回忆起云咎那句令她心如刀绞的话语。 “冥沧罪无可恕,他有他该面对的结局,我无法容情。” “明曜,若无法接受,你便走吧。” 是她选择站在北冥和冥沧这边,是她选择和云咎恩断义—— “哈。”然而一声轻飘飘的嗤笑从耳边传来,就这样打断了明曜的思绪。 她目光颤抖着望向冥沧,哪怕隔着面具,他眼中那样嘲讽而轻描淡写的嗤笑,依旧毫不费力地刺痛了她。 “你……笑什么?” 明曜定定地看着冥沧,在冰川上,望着云咎与冥沧互相缠斗时的那种无力感又一次翻涌而上,几乎令她窒息。 “你笑什么??”她机械般重复着,泪水顺着脸颊倏然滚落,“你在笑什么啊冥沧?我做错了什么呢?我又做错了什么?!” 她紧紧攥着他的手腕,两双眸色相同的眼睛对望,如同两头困兽那般绝望地相视。 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