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眼神明亮,洛怀珠还是看出对方眼后深藏的疲惫。 昏礼从黄昏开始举行,到如今已是深夜,过不久就得到天明了。 沈妄川看着烛火下满头金钗翠钿卸下,细细轻柔长发披散,一身绿装的洛怀珠,袖摆里的手微微缩了一下。 烛火光晕朦朦,如轻纱似月华,将眼前所见变得有些不真实。 他停住往前走的脚步,站定原地不动。 洛怀珠将耳珰也卸下来,擦去脸上脂粉,拨水洗净脸庞,露出本来容色。 她回头看向呆站着的沈妄川,依旧沾着水珠的脸庞,仿佛带露的蔷薇花,在月华林雾之间,徐徐绽放。 沈妄川忽地便红了耳根,有些狼狈地走到一旁坐下,背对她。 洛怀珠看得眉头一跳,却没说什么话。 他们是携手合谋,并非当真郎情妾意行昏礼,此等情境之下,若是说些什么,反倒有些奇怪。 “昨日有事忙碌到后半夜,近天晓才合眼。”洛怀珠用帕子擦干净脸和手,解释了一句,“明日还得见舅姑(公公婆婆),我便不同你客气,先行睡下了。” 她将帕子挂到落地桁架上,敛了敛身上的衣物,拉过被子先睡。 沈妄川坐在另一端,等她呼吸平缓下来,才转身看着她的侧脸睡颜,怔愣无言,直到天明。 同样睁眼看天明的人,不止他一个。 谢景明如今已轻装过燕山,只带了长文长武和修远修竹四人,赶往春汛闹灾的营州。 今日散朝后,思虑再三的他,向唐匡民领了这件差事,他们就马不停蹄开始赶路。 入夜后,唯恐赶不上下一座城,便歇在燕山附近一座村子里。 条件简陋,无法将就,只得主仆一物。 四护卫都抱着刀剑,和衣横躺在床板上,谢景明没躺,靠坐在窗边,瞧着燕山高悬树顶的明月,摸着脖颈上挂着的一枚歪扭玉佩,睁眼到天色拂晓,才合了一会儿眼,接着赶路。 营州乃兵家要地,北抗粟末靺鞨和黑水靺鞨两族,可以说,要是营州出了乱子,便极其容易被人夺走。 倘若营州被夺,靺鞨便会一路南下,打到长城底下。 届时,上北平原将会丢失大半,他们大乾的粮食收成,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更遑论其事发不合常理,必定有人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他们须得尽早前去,隐藏身份摸摸底再说。 长文挺心疼他的:“郎君,你要不歇歇再赶路?” 瞧那青黑眼底,定是一晚没睡。 谢景明翻身上马,拉紧缰绳:“别说傻话,大事为重。驾!” 碰上这么个拼命郎君,长文他们四个也没办法,只得驱马跟上,一路奔驰。 第三日午后,他们便到了营州。 营州位于自狼河之上,地势平缓,也并不在河下游。 然而进入营州地界后发现,其西郊、南郊好几个村都淹了,河水波涛汹涌,气势磅礴,将河岸直接从半道冲毁。 谢景明见附近并无兵丁,便直接牵着马,着一身棉布圆领皂衣,前去向村民细细打探情况。 这一打探了解,便到暮色四合之时。 长文怕灾民见他们衣食充足,入夜打抢,他们又不好对灾民随便动手,便将谢景明劝进城,先找家逆旅休憩一晚,明日再议。 谢景明应了一声,倒是没再多说什么,让长文他们松了一口气。 不过翌日一大清早,天才蒙蒙亮,城门方开,谢景明便在路旁随便买了几个炊饼,灌满水囊,策马往南郊去。 长文连酱肉都来不及买上一包,匆忙上马跟上。 就这样在北、西、南三郊奔走整日,册子都记了满满两本不知什么内容,连新买的准绳也被磨得差点儿断掉,谢景明才将东西一收,换上紫色官服,将自己的金色鱼袋3装上鱼符,连同打王鞭4挂在腰间。 李定州坐在上都督府正堂里,哼着京师流行的小调,怡然自得品着小酒。 赵刺史却忽然踉跄跌入,仿佛见鬼了一样,提着衣摆,哆嗦着手脚滚到他跟前,哭丧着嗓音,拍着大腿喊道:“李都督,不好了!” 李定州包子一样白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蹙着那又短又黑,仿佛墨水不小心滴到毛纸上晕开的两道浓眉,瞪眼瞧向冲进来的赵刺史。 “瞎嚷嚷什么,你一个刺史,慌慌张张像什么样。” 他举起侍女温好的酒,凑到嘴边。 赵刺史却扑到他跟前来,几乎要软着腿跪下:“外……外头来了个人……”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