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灰白发丝在脑后随意拧成一团,用蓝布绑着的人,从里面迈出来。他身上与发带同色的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一双遒劲有力的胳膊,并不似普通医者那般孱弱。 沈昌正要抬脚进去询问,被洛怀珠拦了:“鬼神医不喜欢生人近身,有话要问,在此便可。” 鬼神医脸上罩了一张薄薄的金面具,那面具很独特,暗哑不见丝毫流光转,且一直盖到鼻梁下,只露出一张嘴,一道线条冷硬的下巴。 熟悉的人便会清楚,鬼神医那张面具,并非戴上,而是被烧热,硬生生嵌在脸上。 至于个中缘由,除了本人与即墨兰,无人得知。 他的脾气,比脸上的金面具还要独特,最是厌烦热闹、生人,除了医术药理,一切爱理不理。 “敢问鬼神医。”沈昌态度也展露得很好,当即拱手问道,“犬子如何?可有法子根治?” 鬼神医冷冷丢出一个字:“无。” 沈昌十分失望。 尽管这五年以来,他聘请医者无数,大家或直言或委婉,全都这样说,他心底始终还有着一丝希望。 他暗自叹息一声,只希望沈妄川能够在大限将近前,先给他留个小孙子。 洛怀珠却在一旁又问:“可以延命吗?” 鬼神医语气,依旧冷硬:“可。” “多久?” “十年。” “有何须做之事?” “按时吃药,少气他。” 洛怀珠眉头动了动,眸中似有不解,却暂且没有多问:“药方什么时候给?” 鬼神医:“回去写。” 阿浮见洛怀珠不开口,主动道:“阿郎且让让,鬼神医不喜欢生人靠近,我们须得让开。” 沈昌瞥了院中人一眼,往后退了好几步。 鬼神医见他们避开,这才出得院门,往外走去。 “管家,去送送鬼神医。”沈昌朝身旁垂首躬立的人道。 阿浮阻止了:“不用不用,鬼神医最烦别人送他,想要答谢,晚些先生遣人送药方子过来,送他几块金子便是。” 管家不敢不去,又不敢去,只得回头看向沈昌,看到对方挥了挥手,他才敢停下脚步,站到一旁。 洛怀珠扫过管家动作,朝院内伸手:“阿舅先请。” 沈昌笑着点头,提起衣摆进去。 房门敞着,内里燃了一种奇特的草木香,有些像艾草的味道,又有些不像。 沈妄川躺在榻上,呼吸平缓,神色平和宁静,似乎睡得很香甜。 跟在阿浮旁边的书童,都未曾见过自己郎君这样安静甜睡的模样。 沈昌亦然。 他在榻边坐了一阵,便轻手轻脚离开,回房换衣外出办公务。 将革带的玦(腰带头)扣好,他理了理衣摆,朝护卫招手:“再详查一遍洛怀珠在江南山居的日子。” 护卫领命而去,沈昌坐在椅子上品了半盏茶。 茶香袅袅,热气氤氲起一片轻雾,模糊了那垂下的眼眸。 或许,他该想个法子,早些让洛怀珠产下麟儿,再设法除掉。 既有疑点,纵然是圣意,也不该久留。 * 沈昌离开后,洛怀珠便搬了一张小案在榻边,审阅新收的几篇策论。 不知是否受上北平原一事影响,有位署名“青衫客”的人,写的正是《营州水利论》,其从营州水利位置,历年河道变迁入题,引出营州在治河、治民、治农、治市、治兵诸事上的弊病,以及可取的更改之策。 看到这样一篇犀利策论,其他中规中矩引用圣人言的策论,瞬间黯然失色。 不过…… 这样一篇策论,在此紧要关头上,若是付梓,恐招来祸患。 洛怀珠心里生出几分好奇,将策论看几遍,又遣齐光跑一趟,送去给即墨兰看完再送回来。 齐光本就是个闲不住的少年人,闻言立马动身,往返奔跑,带回来口信。 “先生说,此人可堪大任,倘若是个敢言敢为之辈,可为社稷、万民谋福也。” 洛怀珠垂眸轻笑。 舅舅的想法,与她所想无差。 “咳咳——”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