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秋,在蒋勋第二次截肢手术前一周,蒋振庭另娶了新妇。 婚礼低调至极,但蒋勋还是从蒋祯那知道,那女人比他不过大两岁,身怀六甲而来。 于是蒋勋明白了,所谓的父子情义,在他出事那天,就已经随他一起撞上了那辆重型货车,粉身碎骨。 蒋勋同样明白,蒋祯是故意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他的。 时隔多年,她终于能昂首挺胸地站在自己病床前,像看一摊烂肉那样,讥讽地看他,对他说, “蒋勋,你看吧,这就是你的报应。” 第6章 傅阿姨 阿有离去后,地板上没再响过一丝车辙滚动的声响。 蒋勋没去浴室,坐在那任凭冷汗被暖气蒸干。 时间过去了一分一秒,他没有半分移动的意愿。 他就这么把自己留在窗前,看那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飞蝇,被密不透风的窗帘捆绑,挣脱不开。 他看着,看飞蝇一次次扑扇翅膀,被帘缠得无处可逃,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同情的感觉。 但这种同情感又让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让他不知是对飞蝇,还是对他自己。 左腿残缺的肉块,袭来阵阵酸痛。 蒋勋再看不过去,他刷地掀了窗帘,拉开窗,把飞蝇放了出去。 开窗的一瞬间,日光穿透玻璃,直射向他的脸, 蒋勋被刺得晃了眼,抬起手,挡在脸前。 室内恒温二十六度,窗上起了一层薄雾,先前那只飞蝇早就不见了踪影。 下过雪的庭院本该寂静,可蒋勋却听得依稀有孩童嬉笑的声音传来。 “来,你到这边来,对,把嘴巴张开,我把雪球丢进去。” 蒋勋蹙着眉,虚起一只眼睛,仔细又听了会,确定那一声声清脆得像铃铛一样的笑声,的确是从自己家院子里传来。 “肉丸子~坐,把尾巴趴好,对对,别动哦,我给你堆个雪人。” 「肉丸子?」 蒋勋心存疑惑地睁开双眼,把轮椅移至窗台,低下头去找笑声的来源。 先映入眼帘的,是雪地里一串脚印,小小的,比散落在周围的狗爪印大不了多少。 顺着脚印看下去,窗台左侧,一个头戴橘色毛线帽的男孩,正团起一块块雪球,往自己养了两年多的大狗身上丢去。 那只大狗砸了雪,丝毫没恼,惬意地伏在雪地上,大赖赖翻开肚皮,任男孩随搓揉。 笑声,雪地,摇尾吐舌的大狗。 蒋勋想发的脾气发不出来了。 男孩仍用奶音绵绵不绝地与肉丸子交流,肉丸子也好像真能听懂他的话。 他们奔跑在雪地里,相互打闹,玩笑声回荡在空气中。 那样有生命力的笑容,如同在冬日里穿破云层的阳光,闪闪发亮。 蒋勋静静看了会,然后也没有理由的,他随意披了件外套,驶着轮椅,拉开了那扇阻隔住他和外界的门。 蒋勋从专属电梯一直下到一楼,四下望了望,没见室内有人。 晒晒太阳的念头已经没有先前那般明朗。 可他也不想再回到闭塞房间。 庭院门边有一只提桶,桶内的热水在冒着白气,蒋勋绕过它,由坡道滑下,沿石板路行到院中。 皑皑白雪,阳光照上去,如同给整个世界撒了一层糖霜。 蒋勋停在石板路尽头。 不用他再走近,肉丸子已经发现了他的气味。 他扑腾从雪堆里钻出,像是不可置信似地,瞪圆了两只眼睛哈气。 蒋勋和他对视上,肉丸子定了几秒,然后簌簌抖起毛发,抖落一身雪白,朝蒋勋扑来。 他奔跑的速度让蒋勋心中察觉不妙,他急忙想转动轮椅躲避。 可下一秒就迎面撞上一面巨大的,如同墙体一般厚实的绒毛。 重力加速度,蒋勋像只被浪掀翻的独木舟,连人带轮椅后仰着栽了下去。 一声沉重的倒地声惊起枝杈麻雀四散。 蒋勋想,呵,真是讽刺,在他时隔多日再出房门的这天。 整个世界居然是以一种荒诞的,倒立的方式呈现在他眼前。 他右半边身子倒在雪中,脸被硌得似是被刀划开了口子。 肉丸子还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闷着头开心地舔吮他脸颊。 蒋勋喘着粗气,推开肉丸子的脸。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