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听见有人说繁京东门进了车驾,她立刻又有了精神: “蓝娘子,你可听说了,东门进了节度使的车驾,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孟节度使来了繁京。” 蓝昭停在一家卖风干羊腿的铺面前面,仔细打量,嘴里说:“平卢节度使称病,不会入京。” 她们这些不入流的书吏,只要留心,打听一些消息是很容易的。 “孟节度使不来繁京?”粉裙女子想了想,说,“也是,辛辛苦苦打了两年,最后反倒让张玄易和王怀义二人得了高官厚禄,换了我,我也不来。” 蓝昭把目光从羊腿转到了自己同伴的脸上: “这等话不要乱说,臆测重臣对朝廷有怨怼之心,让旁人听见了,是会惹是非的。” 粉裙女子撇了撇嘴,气哼哼地说: “王怀义和张玄易不过是合谋夺下两城,一个成了河东节度使,得了林珫的地盘,统管三州兵马,一个成了右骁卫大将军、御史大夫,说是杀了十万贼寇,哪里还有十万贼寇给他们,被他们烧死在山上的十万人还不一定是什么人呢。真正出力出了两年的孟节度使,得了个左千牛大将军还被夺了官……” 蓝昭将选好的羊腿让人包起来。 “罢了,我去我朋友处,你就在这继续说吧。” “哎?蓝娘子?” 蓝昭提着一条羊腿出了南市,转了几个弯儿进了择善坊,偶尔抬头看见了隔壁坊的一角楼宇,蓝昭脚下顿了顿,才继续往前走。 择善坊旁边的如玉坊在百多年前是官府所设教坊所在,明宗继任后罪臣官眷不再被没入教坊,而是查实罪状之后按照从主治罪,正所谓是“男女同朝亦同罚”,可 惜扶正之乱之后教坊司又重设,如玉坊里供女子们谈谈说地的“摇落星辉楼”被一把火烧毁,又在那儿建起了“软玉香楼”。 摇落星辉楼有四层半高,是仁宗特意下旨“逾制”而成的,“软玉坊”身为教坊自然不能逾制,却偏偏将三层的楼盖得比四层半还高出了一尺。 到了一处院门前,她敲了敲门才进去,却没听着有人应门,略用力一推,门竟开了。 蓝昭叹了一口气,径直提着羊腿进去了。 院子里空落落的,唯有一株梅树半死不活,蓝昭绕过梅树,再进了屋内,果然看见一个女子身上裹着件丝衣只穿了肚兜躺在榻上酣睡。 两个酒坛倒在地上,都是空的。 被酒臭气熏了个倒仰,蓝昭走到榻前,一把将女子从榻上拖了下来。 “梅漪罗,你若是想冻死,也不必在这屋内躺着。” 那女子瘫在地上,蓝昭提起一旁的茶壶,见里面都是冷水,索性直接泼在了女子的脸上。 女子这才幽幽转醒,一见是她,先笑了: “阿昭你来了?我还记得你要来,没关大门!” 蓝昭放下羊腿,一脚踹在她身上,用了七八分的力气。 “你这左右都是些私娼之地,倘若进来的不是我,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嘿嘿,我每日醉生梦死,还真想知道死是什么滋味儿。” 女子抬手抹了抹流到脖上的冷水,打了个哆嗦,挣扎了几下才终于站起来。 “阿昭,你别生气。” 蓝昭如何不生气? “漪罗,你不能这般下去了。” “不这般,我哪般?跟你似的,去当个书吏,每日替那些男人写公文,写奏折,却不能落了自己的名字?还是去成婚?旁人问我什么出身门第?我就告诉他,我自小就是在教坊长大的?哈哈哈。” 梅漪罗摆手:“那还不如我现在,起码梦里的日子更好过些。” 蓝昭的脸上没有表情。 隔壁如玉坊里那座高高的软玉香楼,就是她们的出身。 因为这个出身,她们不能科举,不能为官,更不愿意嫁人。 离开那里十年了,她们却好像还是被困在了一座更大的软玉香楼里。 “梅漪罗,陛下之前下旨令平屠勋之祸有功的各节度使入京,平卢孟月池称病。” 一听见这句,刚刚还迷糊着双眼的女子突然神色清明。 蓝昭接着说:“今年平卢给内帑的盐贡也停了。” 梅漪罗随手用袖子擦了擦脸。 蓝昭蹲在熄灭的火盆前面,用火折子引燃了纸,小心地放了柴在上面。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