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到屋内,见隔厢的头舱内吱呀打开一条门缝,一个小厮端着茶壶出来,又将门掩得严严实实。 “这客人倒是古怪,从上船到现在,竟未出过一次屋子。”曲池笑道,“怕是个腿脚不便之人?如何能坐的住。” 夜里风平浪静,船泊在渡口,室内是一片寂静。 舱壁不厚,仔细听,能听到隔厢的声响。 为防风浪倾倒,床桌都是靠壁而安,钉在木墙上的。 他坐在黑漆漆的舱室内,半阖着眼,听到一点极轻的呢喃。 是情人间的切切低语。 有床榻轻轻的、压抑的吱呀轻响。 极轻极轻。 却咚咚咚震荡在耳膜里。 如何闭眼,也挥不去脑海里的旖旎画面。 他真以为,那是独独属于他的人。 却早已投入别的男人怀中。 她一转身,什么都是干干净净的,他却始终被困在其中。 只要看到一张张女人娇艳的脸,涌上来的不是欢愉,游走的只有深深的戾气。 轻响依旧悄然回荡在他耳边。 他在黑暗勾起唇角,露出了个讥讽的微笑。 再垂眼时,凉薄的眼里是无穷冷烬,是无边苦涩,伴随泪意涌上来的不仅仅是恨意,还有身体无法抑制的情绪。 喉头剧烈滚动,他也于这漆黑的夜里发出一声轻响,像舔舐伤口的孤独的兽,和夜色融为一体的身体,无人能见那耸起的落寞的肩骨。 客船上的饭食不佳,每日的饭食,多是从沿路贩卖食盒的小舟上所购,五十文钱一个食盒,内里都是河鲜和精巧瓜果,一壶清冽的果子酒,足以解去船上的暑热和晕眩。 偏偏今日这壶酒格外清甜。 不过两盏酒后,她便杏眼如饧,撑着下颌晃动螓首。 曲池比她还多喝了几杯,也是有些头重脚轻,却还强撑着,笑话她:“娘子不是自诩跟杨夫人学后酒量见长么?怎么瞧着有些晕了呢?” 她瞥着他,嘻嘻一笑:“五十步笑百步,你也就会逞强,别忘了有人几杯粮食酒就醉得当了一晚上的琴师,隔日连做了什么都不记得。” “嗨。”曲池挠挠头,桃花眼粲然一笑,“好汉不提当年勇。” 甜酿实在撑不住,用冰凉的手贴住额头,摸索着去了床榻,绣鞋一踢,沾着枕头即眠。 曲池也不敌酒意,俯在桌上沉沉昏睡过去。 不知何时,房门吱呀一声轻响,有清癯修长的身影站在外头,挡住天上一轮混沌弯月。 仆役蹑手蹑脚进来,将醉酒的青年抗走。 屋里烛火很暗,他静静坐在桌边,看着虚空出神。 每天从黑夜里睁眼看到外头的白昼,他便心想,算了吧,任由她在外自生自灭,永不相干。 每天看见日落后的黑夜一点点浸上来,他又开始恐惧这漫长又清醒的夜,惧怕她潦草死去,阴阳相隔,更怕她被人戕害,痛苦独活。 日日夜夜,无休无止的折磨。 原来早已郎情妾意,新婚燕尔,春风如意,如今阖家只缺的是一个孩子。 最后可笑的还是他啊。 床上的年轻妇人翻了个身,蜷躺在床上,一只雪白的手垂在床沿。 他缓缓起身,慢步上前,站在床头定定看着她。 看着她从孩童,到少女,到他的女人,最后是别人的妻。 醉颜妩媚,明艳动人。 四年了。 要如何了结。 何必要了结? 一切都是她欠他的,不是吗?从那座杨宅开始,她就欠着他。 长而卷翘的鸦睫紧紧闭着,投下浓密的影在无暇的娇靥上,这样完美的一张面孔,笑起来,眼儿弯弯,一双深深的酒靥。 冰冷的指腹在那娇嫩的脸庞上滑动。 兴许他指尖轻轻一捏,她也就如同地上的蚂蚁,无声无息淹没在这世间。 指尖带来轻微的痒,搅得她清梦不宁,轻轻蹙起了眉尖。 他沉沉凝视着她,眼神不起波澜,冷如凝视囚笼里的猎物。 睡梦中的人兴许是有所察觉,紧紧闭着眼帘,眼珠在其下急急滚动,挣扎着要醒过来。 他面色如石塑,冰凉的眼睛冰凉的脸,坚硬得没有呼吸一般。 长睫不断抖动,她轻轻睁开眼。 那眼里也是醉意混沌的,不知深浅,不知眼前。 他注视着她,勾了勾唇角,露出轻蔑的微笑。 她复又闭上眼。 就在阖上眼帘的那一瞬间,她又睁开睫,轻轻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奇妙,像凝住的夏夜,有虫鸣,有星辰,有凉风,也有他的影子。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