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非得想办法哄骗花落春了。 花落春听不进真相,那就得专挑他喜欢听的好话说,只说那男子虽然还活着,却身体虚弱,得为他续命。到时候走一步算一步,尽早想办法跟师父逃出去。 心思沉重地转过身,忽然间身后的灵气缓缓而来,像是凉滑丝缎般落在他的颈项手腕,将他轻轻缠住。关灵道怔然回头,忽觉得那古画中的景象清晰许多,桌子椅子都像是摆在他面前,本是水墨之画,却不知不觉变得真了许多。 他缓步往画中走着,灵气在前面牵引,他的脚往上一迈,突然间踏在坚实的地面之上。 云开雾散,一切都如同寻常的景物般,看不出半点的水墨之迹。再回头时,身后是一面干净的青石墙,四周俱都是实景,已经看不出有任何异样。前一刻他还在画外着急,这时却已经离开花落春的院落,身在画中了。 怎么进来的,被人牵引而入? 房间里没有人,桌上摆着画到一半的画,毛笔摔在纸上,墨迹干枯,连盛着洗墨水的木桶也只剩下浅浅半寸。这房间收拾得很是整洁,但桌上如此杂乱,看样子似乎是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作画的人离开得很是匆忙。 又或者,画到一半,灯枯油尽,画中人已经魂飞魄散。 关灵道在房间里转了转,虽然摆设雅致古朴,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几本常看的书,却也没有什么。书柜上摆着的都是画经,可见此人是个爱画如痴之人,修行便是作画,与花彩行一般都是画修。 进来之后却找不到人,花落春听了怕是要发疯。 窗外远远传来老者的诵读之声,悠扬犹如龙吟,庄重中带着宁静,关灵道的眼皮一抖,忽得被这声音勾起久远的回忆来。 窗外碧空如洗,柳絮驾着清风吹送落进来,正是上清宫的暖春三月。关灵道失了魂似的看着山间十几丈高的道士雕像,轻轻打开房门走出去,御风而起,朝着那老者的声音飞过去。 是了,这声音他听过,搅得他几日几夜睡不着觉,害得他被计青岩发觉他能听魂的本事。这声音,正是上清宫被锁在水牢几百年的传道老者! 山间灵气飘荡,绿叶在阳光下乱飞,关灵道越飞越快,面皮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一片酡红,心情鼓荡不止。 授课之声越来越近,远处大殿前青烟缭绕,人头点点,端正坐着数百个悉心听课的年轻弟子,无一不是恭敬专心。老者一摆长须,广袖飞舞,庄严持重,回音在山谷间回荡。 前上清,全盛时期的前上清。 “魂修者,可以游魂之术与此术一起修炼,魂魄出窍时可使耳目更加明晰,离体越发长久。不明者,朝会散后可去找六宫主和九宫主求教——” 关灵道不敢上前,着了迷似的躲在树后面看着,半个字也不想漏,一脸的向往痴傻。道修与魂修并存,彼此和睦,对面而坐一同修炼,他每日做梦都在想着这日子来临。 只是想不到,这景象许久之前就有了,几百年前,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山水。兜兜转转,他总归还是要去上清。上清不是他躲避的地方,那是他的归宿,是他的家,也是一切答案的所在。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鸣金撞击之声,弟子们纷纷自大殿前站起来。关灵道不敢久留,生怕被人发现他这个外来之人,连忙脱身向着后山飞过去,抄着少有人至的地方躲避而行。 空气中到处都是春意暖香,关灵道在僻静之处寂然飞着,小心四处张望,忽得,鼻间有熟悉的清香之气飘过来。 他呆了一下。 他的脚步顿停,思忖半晌,忍不住顺着那若有似无的清香轻手轻脚地飞过去。行了片刻他停下来,躲在一丛芦苇之后,远远地看到个坐在湖边的白色背影。他看不到那人的脸,看穿着和身骨却也知道是个青年男子,背很直,宽大的雪白袖子垂在身体两侧。 关灵道的嘴唇有些微颤。 “出来吧。” 那男子突然出了声。 关灵道的心头被人捏了似的一阵狂乱发抖。被发现了! 他捏着拳头不知该怎么办,心一横,咬了咬牙正要走出来认罪,忽然间前面十丈处的树上一阵轻晃,从上面飞下来一个看似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朝着那湖边的男子飞驰过去。 “师父。” 少年的容貌不甚清晰,脸上和颈上却带了血迹,笑着把一根带着红色果子的树枝放在他腿上。 关灵道咬着唇蹲下来,心头越发杂乱,寂然不语地听着。 白衣男子看着他脸上的几道血痕:“又去打架了。” “那秃头鹰整天守着那株树不让人靠近,那又不是它种的,是我们上清宫的。我去跟它抢也没错。” 少年蹲下来痞笑着,“我今天又在它的头顶拔了几根羽毛。” 白衣男子默然不语。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