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 阿殷便不再多言,两人静坐着等候酒热,定王屈指扣在桌上,却是望着盆中炭火不语。阿殷最初还觉得他兴致怡然,然而渐渐的定王愈来愈安静,好半晌,眉目微抬,目光清炯,“你做侍卫,当真是为给朝廷尽力?保家卫国,不是任何人都能做的。” “卑职……”阿殷起了个头,却没说下去。 换在从前,她大概能立时厚着脸皮扯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戴上顶报效朝堂的帽子。而今她却已明白,她固然钦佩隋铁衣的风范,固然也有昂扬向上的志气,却还没有隋铁衣那等情怀和抱负。对上那双眼睛,违心的话更难出口,于是低头笑了笑,道:“卑职本事有限,不能守卫天下人,能守卫殿下,就知足了。” 定王目光一顿,驻留在炭火映照下的美丽脸庞,那双杏眼目光清澈,不躲不避。 阿殷觉得这话似乎有点僭越,自顾自的笑了,“殿下大概觉得卑职异想天开吧。” “没有。”定王却是斟酒递给她,闷头饮尽。 已经有十几年了吧,那时候景兴皇帝还在位,他只是个王府庶出的孩子,因为出生时被相士预言会“弑兄杀父”,便不得父亲喜爱。彼时他已经跟崔忱熟识了,两人性情相投,崔忱比他年长两岁,习武更早,体格也更健壮,有一回不知说起了什么,崔忱拍着胸脯说,“我没本事保护天下人,不过保护你,却还是可以的!” 前因后果都已在记忆里模糊,隔着遥远的时光,定王却总记得这句话。 尤其是那年墨城之战,崔忱为救他而铁枪透胸后,便更深刻的印在了脑海。 窗外寒风再次怒号,像是那年纵马疾驰在荒漠间,掠过耳边的风沙,夹杂着将士们的狂歌与喊杀声。这北庭都护府世代相袭,战争无数,不知承载了多少人的回忆。 不知是怎么提起崔忱的,定王讲起了从前的事,阿殷却想起了铜瓦山上战死的蒋虎。 从傍晚至深夜,温酒壶中的香气一遍遍飘散,酒杯满了又空,空了又满。 从北庭的征战,到京城的旧事,再到沿途风物人情。压在心底的愁绪被美酒冲散,窗外雪落无声,屋内红炉水沸,阿殷说起小时候练武吃了多少苦,又提起对隋铁衣的钦佩,定王便跟她讲隋铁衣在成为女将军之前的趣事。 阿殷酒量并不高,最初还守礼不敢僭越,只是偶尔陪着喝两杯,后来渐渐有了醉意,前尘往事翻出心头,竟跟定王对坐,喝得沉醉。 少女双颊醉红,眼眸亦是朦胧,趴在矮案上像只醉猫。 没了从前的敬畏,听定王讲起旧时趣事,阿殷眼中便现出慧黠的笑意,“原以为隋小将军自幼便是铁胆傲骨,不输男儿,原来还有过哭鼻子的时候。”她瞧着嘴唇懒懒的笑,回想那位传奇女将的身姿,着实有些不可置信。 “谁都有过软弱的时候。”定王倒醉的不深,屈了一膝斜坐,执杯的手搭在膝盖,目光只在炉火与阿殷之间逡巡,“上至皇室贵胄,下至贫寒百姓,谁不是由弱而强。” “所以我将来,也会比目下更厉害吧。”阿殷伏案低笑,举樽饮尽。 深夜里万籁俱寂,冯远道先前已送了烛火进来,此时满屋皆是朦胧的光晕。 阿殷侧头,瞧见了书桌上一束嫣红的梅花。 这风寒雪冷的北地竟然会有梅花?她心中诧异,撑着桌案起身,走过去时身子有些摇晃。好在中间只隔了七八步的距离,她在软倒前撑着书桌站稳,凑过去嗅那梅花时,却又噗嗤笑出声来—— 哪里有什么梅花,却原来是匠人堆出来的,醉眼中却跟真花无异。 她觉得有趣,随手取了一支在手里细瞧。 炭盆之侧,定王原本只沉默看她嗅花,白腻的肌肤上染了胭脂般的薄醉,站在梅花之侧,更见丽色。她似乎长高了些许,修长的身子微俯,那束梅花堪堪只到她鼻端,映衬如玉脸颊。 她取了梅花在手,抬头冲他微笑,“殿下,能给我一枝吗?” 相似的记忆猛然在脑海浮现,定王唇边笑意凝固,只觉得这情景熟悉极了。然而要细想,两人相识以来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只除了……对,那个曾困扰过他的梦境。梦里的美人怀抱梅花,纵马渡水而来,气韵几乎与她分毫不差。 定王搁下酒杯走过去,那头阿殷脚步有些踉跄,被他稳稳扶住了手臂。 “陶殷——”定王紧盯着她,“我们从前可曾见过?” 这问题听着耳熟,阿殷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是在凤翔的时候,有次从百里春出来,定王喝多了酒,也这般问过。 她从前何曾跟他见过呢?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