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哪料永初帝会忽然冲他发火,吓得赶紧站起身来,“父皇息怒。”偷偷瞧一眼皇后,见她目中隐然责备告诫之意,知道方才说话失了分寸,忙悻悻的闭嘴。又怕永初帝盛怒牵累,索性出了座位,跪在永初帝案前。 这一番动静,场中百官谁能不觉。 原本歌舞升平的宴会陡然成了如此气氛,百官各自屏住呼吸,半丝儿动静都不敢发出。 阿殷原本跟常荀说得热闹,见定王起身跪过去时便留神。只是彼时百官尚自窃窃私语,他们离得远又听不清,直至元靖帝怒而起身,百官雅雀安静后,才凭定王那番话听出了原委。 浴佛节那日的担忧终化为现实,阿殷看着定王的脊背,手心里已然出了细汗。 她不知道定王需要多少勇气,才敢在永初帝的雷霆之怒下,依旧平稳无波的拒绝婚事。然而从他语气言辞,阿殷却能察知他的笃定。只是永初帝那盛怒的神色令她畏惧,生怕皇上为此怒惩定王。担忧之下,她的心砰砰跳了起来,手指紧扣在桌案,能看到纤细的青色经络。 而在上首,定王却是格外沉稳,甚至在永初帝那一声怒斥后,连方才的那些许敬惧都消失了。 雷霆之怒也不过如此而已,哪怕永初帝为此冷落斥责,甚至动他的爵位,又能如何?那种被冷落、踽踽独行的日子又不是没经历过,朝堂权势的得失无需分辨,他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什么。婚姻是终身大事,不容旁人阻挠,也不容旁人随意搅扰,他既然答应了她,便定要践行诺言。 心意既定,这身外的滔天怒火便不足畏惧。 定王缓缓抬头,目光迅速扫过上首的帝后众妃,及旁边的叔伯兄弟,沉着行礼道:“父皇息怒。儿臣深知父皇母后苦心,只是儿臣已娶了侧妃,便不求其他。皇室中才能显著者,岂止儿臣?若论学问才华,更有许多比儿臣聪慧颖悟、文德兼备、得朝中名士大儒交口称赞者。父皇尽可为高相千金择年貌才华相配之人赐婚,岂不比儿臣更好?儿臣口拙而性急,方才言语分辩不清,就已惹得父皇动怒,以此性情,岂不委屈了高相千金?” 他这话说得沉着平稳,几乎没带任何情绪,不止给永初帝铺好了台阶,最末一句,更为永初帝挽回了不少颜面。 永初帝垂目俯视,看到他端肃恭敬的神色,然而那端肃之下…… 亲眼看着他长到如今的岁数,永初帝岂能不知定王的性子?口中恭敬谦辞,那脊背挺得却比谁都直,行礼固然周正,却半点都不露屈服之态。 他若不踩着这台阶下去,执意赐婚,以定王这又臭又硬的脾气,恐怕真会决意抗旨。 届时,便是他自讨没趣了。 永初帝的怒气在斥责太子时已泄了不少,只是面上实在挂不住,便只冷哼。 旁边谨妃出了座位,前行两步,也缓缓跪了下去,“皇上与皇后的心意,臣妾实在感激。只是玄素确实性情冷硬,行事又不管不顾,不止今日,从前也常惹得皇上动怒。若真将高相千金给了她,臣妾也怕他那性子不改,不能体察姑娘家的心思,反倒委屈了娇滴滴的姑娘。皇上既有心施恩于高相,择个更温良的皇子,岂不更好?” 永初帝于她,终究心存歉疚。 对着定王能拍案怒斥,不留情面,对着谨妃,到底要留几分薄面。 况他母子二人已将姿态放低,为他铺好了台阶,虽然定王此举着实可恨,然而眼下的情形,还是踩着下去的好。 永初帝面色稍稍和缓,抬手叫人扶着谨妃入座,自己也坐回椅中,板着脸道:“果真是没半点长进,这顽劣莽撞的性子,至今不改!倒是朕失察,险些委屈了高家。”他的目光扫过台下尚且跪着的高相,命人搀扶起来,再一瞧高夫人身旁将头垂在胸前的高妘,忍不住瞪了定王一眼。 这账留待回头再算,此时要紧的,还是收拾残局,让宴会继续和乐。 永初帝便看向诸皇子,最后落在永安王玄夷身上。这是个乖巧懂事的皇子,自幼聪慧,读书用功,性情也好,最重要的事他懂分寸、识大体……他又看向永安王的生母甄妃。 甄妃哪能不知其意,当即微微笑着点头。 ——高相乃是永初帝器重之人,若能把他的千金给了永安王,自是一门不错的亲事。 甄妃徐徐起身,含笑行礼道:“臣妾斗胆,想为玄夷求这门亲事,不知皇上能否允准?” 永初帝面上终于有了笑意。 * 一段插曲过后,宴席继续。 高相依旧与皇家结亲,只是女婿从定王变成了永安王。永初帝虽恼怒定王的倔强,宴席上却也不好动声色教训,便着意赏了高家些脸面。 丝竹管弦依旧,舞姬窈窕的身段在夏日里摇摆,阿殷隔了数丈坐着,心绪却再难平静。 她的目光不时看向定王,那边定王依旧稳坐如山,侧影挺拔似陡峭的峰峦。隔m.fengye-zn.COm